「獨上加獨」——來自對岸的助選口號
文/德國之聲中文網長平觀察
中國國台辦發言人稱台灣總統/副總統候選人「賴蕭配」為「雙獨組合」、「獨上加獨」。時評作家長平認為，中方幫助這兩位候選人說出了心裡想說而不方便說的話，再次成為民進黨的「最佳助選員」。
台灣一直有一種說法：對岸是民進黨的「最佳助選員」。對岸似乎也特別努力，總能不辱使命，上屆大選前後，不惜成本地發射導彈和進行媒體滲透，終於讓蔡英文以超過817萬票的歷史記錄成功連任。
每一次成功都為自己設置了高門檻。眼看著新一屆大選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除了炸掉自己更多昂貴的導彈之外，還有什麼新的助選辦法嗎？從中國國台辦的表現看，似乎上上下下都在抓耳撓腮，愁思苦想，直到民進黨候選人賴清德邀請台灣前駐美代表蕭美琴擔任副總統候選人的消息傳出，他們才突然開竅，喊出了最佳助選口號：「雙獨組合」、「獨上加獨」！——11月15日，中國國台辦舉行例行發佈會，發言人朱鳳蓮回答記者提問時，對「賴蕭配」作出了這樣的評價。
北京再次成為綠營的「提款機」
對岸上一次得到普遍認可的「助選」行動，是分兩次公佈「台獨頑固分子」名單。第一次是2021年11月，由國台辦發言人公佈，比較吝嗇，只有三個人上榜：行政院長蘇貞昌、立法院長游錫堃、外交部長吳釗燮。
榜單一出，台灣譁然。不少人認為，這是被中共官方認證的「愛台」榮譽，是國台辦的慷慨提前助選。
遊錫堃說：「又上中國‘新華社’新聞了，我的國際知名度好像又提升了不少，感覺光榮！」 蘇貞昌也稱：「更以此為榮。」吳釗燮則發帖說：「在被中國共產黨列入黑名單並被終身追責後，我收到無數的祝賀。許多人因為沒有得到承認而感到嫉妒；有些人問哪裡可以申請。為了配得上這份難得的殊榮，我將繼續為#台灣自由民主奮戰。」台灣駐德國代表謝志偉和民進黨立委王定宇雙雙抗議，質問北京為何漏掉他們的名字。
綠營欣欣然，藍營悲切切——他們稱北京可能再次成為綠營的選舉「提款機」。國民黨大佬、台灣前總統馬英九痛心地說，大陸在採取行動前，應該多瞭解台灣的政治生態，「有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產生反效果」。
聽了馬英九先生的哀怨之後，對岸似乎大受鼓舞，再接再厲，2022年8月，中共中央台辦公佈「台獨頑固分子」第二批名單，再添七人，湊足整十。這一次，王定宇抗議有效，被列入榜單。更重要的是，未來可能的台灣副總統蕭美琴也赫然在榜。總統蔡英文和副總統賴清德大概因為台獨立場顯而易見，沒有佔用寶貴的名額。不過，中國央視在針對國台辦「助選」口號的評論中，沒有忘記給賴清德補發這一「愛台榮譽勳章」，稱他為「台獨」瘋子，「台獨」騙子——這個標籤讓人不太明白，是在批評他「台獨工作」不夠認真，只是打著「台獨」的幌子欺騙台灣選民嗎？
台灣有多少「台獨分子」？
馬英九說的台灣的政治生態是指什麼呢？就真正的民主選舉而言，最重要的當然是選票，選票背後是民意。這個民意就是，「獨」肯定不是減分，而是加分。
台灣有多家民意調查機構，比如台灣民意基金會、台灣政治大學的「選舉研究中心」和「選舉與民主化調查」等，也有針對台灣做民意調查的國際機構，比如美國杜克大學「台灣國家安全研究中心」。根據調查的時間、問卷的設計和調查對象等的不同，調查結果會有差異。但是，在「統一」還是「獨立」的問題上，差別不是很大，基本上可以認定，大多數台灣人都傾向於獨立——尤其是按照中國大陸的標準來看。
嚴格地說，中國大陸並沒有發佈國官方標準。但是，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民間輿論受到嚴格監控和引導。在這種背景之下的中國大陸的輿論中，就身份認定而言，不選擇自己是「中國人」的台灣人，都有可能被歸類為「台獨分子」。
根據台灣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調，只確認自己是「中國人」的受訪者比例中三十年來持續下滑，目前僅約3%；該大學「選舉與民主化調查」的最新民調則顯示，這部分受訪者只占1.2%。在兩個機構的調查中，只確認自己的「台灣人」的受訪者都占60%左右——顯然會被中國大陸輿論認定為不折不扣的「台獨分子」。其餘部分，比如占兩三成的「兩者都是」的受訪者，在某些時候可能會被中國大陸接受為贊成統一的「同胞」。
就統獨立場來說，台灣民調通常給出「台灣獨立」、「兩岸統一」與「維持現狀」等幾個選項。其中「維持現狀」又可能細分為「未來台灣獨立」、「未來兩岸統一」和「永遠維持現狀」等選項。在受到嚴格監控和引導的中國大陸輿論中，選擇「台灣獨立」、「未來台灣獨立」和「永遠維持現狀」的人顯然都屬於「台獨分子」。當然，如果你是在大陸撈金的演藝明星，哪怕你發一條「只贊同和平統一」也會被線民當作「台獨分子」圍攻。
美國杜克大學「台灣國家安全研究中心」最新民調結果顯示，「永遠維持現狀」占31%，「維持現狀，以後走向獨立」占22.9%，「儘快宣佈獨立」占6.4%； 「維持現狀，以後走向統一」占5.5%，「儘快統一」占1.6%。
台灣民意基金會今年9月發佈的最新民調中，有48.9%的人希望台灣獨立，11.8%希望兩岸統一，26.9%要維持現狀，其他的是沒意見、不知道或拒絕回答。在「維持現狀」的選項加上「如果現狀無法維持」的前提後，在原來選擇「維持現狀」的26.9%受訪者當中，有41%選擇台灣獨立，18.3%選擇兩岸統一，40.7%選擇永遠維持現狀。
也就是說，在這兩個民調中，滿足中共大陸輿論贊同「祖國統一」的台灣受訪者分別只有不到8%和大約15%。
國台辦和央視真是太暖心了
在這樣的民意氛圍中，「雙獨組合」、「獨上加獨」的標籤對於總統/副總統候選人來說到底是加分還是減分，中國國台辦的領導心裡就沒點數嗎？在」獨「和」統「之間選擇，大多數台灣人無疑都會把票投給「台獨分子」。
身為總統/副總統候選人，賴清德和蕭美琴當然對民意了然於胸。他/她們想對選民說但不方便說的話是：鑒於對岸威脅，我們不得不宣稱「維持現狀」，但是你們放心，我們是經過中共官方認定的「雙獨組合」、「獨上加獨」！因此，可以說中國國台辦和央視真是太暖心了，「最佳助選員」當之無愧。
當然，不能說中國大陸的威脅完全不起作用。針對國台辦的「助選」口號，中國央視發表評論說：「台獨」意味著戰爭，賴蕭「雙獨組合」將加劇兩岸緊張衝突，進一步把台灣推向兵凶戰危的險境。
不過，媒體報導說，拜登和習近平在舊金山會談之後，與會美方官員透露，習近平表示，看到美國媒體報導說，中國打算在2027或2035年動武，但「沒人跟他說過這事」，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動武計畫，儘管他也說「和平固然很好，但有些時候，我們需要尋求更廣泛的解決方式」。
即便沒有習近平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和平保證」，央視的恐嚇效力也是一個問號。眾所周知， 2022年8月美國前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以後，中方軍演火力全開，驚天駭地。但是，根據台灣民意基金會的上述最新調查，和該基金會今年2月做的前一次調查相比較，期盼未來台灣獨立的人增加了4.9個百分點(原為44.0%)；期盼未來繼續維持現狀者增加2.9個百分點(原為24.0%)；期盼未來兩岸統一者減少0.5個百分點(原為12.3%)。
中國政府一再告訴民眾，民主選舉特別花錢。我相信他們的確是有感而發——不要說選舉，即便「助選」也貴得不得了。僅僅是去年8月的一次封鎖台灣，台灣和西方專家耗資1億多美金，也就是大約七八億元人民幣；而中國專家則稱，可能要花費幾百億甚至是上千億人民幣（參見《長平觀察：一次擾台軍演的成本，可以購買多少輝瑞藥？》）花了這麼多錢，「期盼未來台灣獨立」和「期盼未來繼續維持現狀」的「台獨分子」總共才增加7.8個百分點！
假如中國國台辦放棄「助選」，對台灣總統/副總統候選人說：「習近平主席已經說了，中方沒有所謂的動武計畫，請你們不要把他當作言而無信的小人，不要再炒作這個話題了，還是專注于你們的民生政策吧。」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