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

100天,川普的美國與世界決裂

FEDERICO TRAMONTE

文/紐約時報BEN RHODES

1941年,當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動員民眾支持反法西斯鬥爭時,反對他的主要是國內的孤立主義者。「我想闡明的,」他在國會演講的開場說道,「是這樣一個歷史事實,即美國作為一個國家,始終明確、堅決地反對任何企圖在文明進程中將我們鎖在古中國城牆之後的企圖。」羅斯福成功了,而那場勝利也拓展了美國與世界的關係,給兩者都帶來全新的面貌。

84年過去了,如今川普總統正在系統性地切斷美國與全球的聯繫。這不僅是外交政策的轉變,更是一場徹底的決裂——相較之下,英國脫歐倒顯得不過爾爾。

試看決裂行動的廣度:盟友被視若對手。美國接連退出衛生氣候變化等基礎議題的國際協議;作為一個移民國家,如今不經正當程序便驅逐外僑、禁止難民入境,甚至試圖廢除出生公民權。川普的關稅政策徹底顛覆了國際貿易體系,為美國與全球各國的商業往來築起新壁壘。對外援助幾近終止。對海外民主的支持計劃同樣擱淺。科研經費的削減導致國際科研合作全面倒退。國務院規模縮水,交流項目岌岌可危。美國和平研究所威爾遜中心等全球研究機構實際已遭關閉。此外當然還有美國正在南部邊境修建的城牆

其他國家沒有義務幫助一位78歲的美國總統實現恢復美國偉大榮光的幻想。加薩停火協議已經破裂,俄羅斯繼續對烏克蘭的戰爭,歐洲正在遠離美國,加拿大人正在抵制我們的商品,而經歷過大饑荒和文化大革命的中國共產黨似乎已經準備好承受幾年的關稅衝擊。由於遊客對美國威權化轉向感到畏懼,與去年3月相比,訪美人數下降了12%。

推動川普議程的理論家們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護時,總是指責美國外交政策、全球化浪潮和移民問題的種種弊端。這些方面固然存在諸多讓人詬病之處,但競選時拿這些問題大做文章是一回事,上台後能否解決卻是另外一回事。事實上,他的藥方對其聲稱所代表的那些人的傷害,遠大於其「恢復美國偉大榮光」運動要攻擊的全球精英。

先從經濟影響說起。若當前訪美人數持續下降的話,僅今年就可能造成高達900億美元的經濟損失,並導致數以萬計的就業崗位消失。關稅政策將推高物價,如果大規模驅逐從事農作物採摘、建造房屋和看護老人兒童的移民勞工,生產率必將下滑。國際學生每年為美國經濟貢獻440億美元——對這個群體的妖魔化和非人化,不僅危及這筆巨額收入,更將打擊這個擁有比民用航空業還高的貿易順差的行業

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景愈加不妙。當一個總統通過在社群媒體上發帖來攪動全球市場、從欺詐普通民眾的加密貨幣騙局中牟利、破壞商業賴以生存的法治基礎時,其他國家怎會選擇投資這樣的國度?更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各國將在沒有美國參與的情況下達成貿易協議並構建供應鏈,而中國及其不斷增長的合作夥伴網路正在加速擺脫美元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進程。

將國際關係當作收取保護費的勾當,短期內或許能促成幾筆雙邊交易。然而,一種更基本的東西正在喪失,那就是信任。那是一個儘管在國外犯下種種錯誤,仍在保證盟友安全的美國。那是一個儘管存在排外潮,卻接納難民並通過大學和交流項目培養了無數世界領袖的美國。那是一個儘管傲慢自大,卻會對人道主義危機作出響應,並且展現文化開放魅力的美國。那是一個讓世界各國人民心存好感的美國,雖然它的政府不招人待見。

這種信任的崩塌,對美國自身的傷害將遠甚於對世界其他地區的影響。英國脫歐便是前車之鑒——這個政治項目由民族主義與懷舊情緒所推動,而川普上台也正是得益於此。在公投近十年後,英國深陷三重困境:經濟增長持續乏力、地區影響力不斷下降、國內政治極化愈演愈烈。如今,認可脫歐決定的英國民眾已不足三分之一

我們正在全球範圍內重蹈覆轍。歷經250年日益多元化和國際化的發展歷程後,川普及其追隨者正在通過主動的倒退來實現閉關鎖國。當民主價值觀從我們的國家認同中流失殆盡,美國將只剩下國土規模、強權地位和荒誕的逐利慾望——淪為一個地理概念,而非精神象徵。羅斯福總統留下的「我們屬於正義一方」的遺產,正被川普完全掏空,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美國國際開發署預算的削減導致的平民死亡,將超過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

好消息是:一個國家與世界的關係不僅僅由其政府決定,尤其是像美國這樣龐大、多元的國家。

在川普的首個任期內,各州和地方政府依然致力於應對氣候變化、接納移民、保護高等教育和維護全球聯繫。在我們面對的新現實中,所有這些努力都將變得更加艱難,但正因如此,它們才愈發重要。正如共和黨人經常提醒我們的那樣,我們生活在一個聯邦共和國裡——那些保持與世界聯繫的社群,將比選擇追隨川普進入孤立主義迷局的社群更有能力取得成功。

我們的體制同樣面臨抉擇。令世界震驚的是,它們對川普政府的屈從部分源於未能領悟:道德抉擇恰恰是自我保全的最佳途徑。律師事務所可以優先捍衛法治尊嚴,而非憂心冷酷無情的競爭對手會搶走自己手裡的部分業務;大學應當在相互關聯的世界中建立公信力,而不是去助推一個謊言:幾個學生高呼「自由巴勒斯坦」的口號比極右翼踐踏學術自由更危險;娛樂產業理應講述這個重大時代的引人入勝的故事,而非批量生產算法設計的超級英雄垃圾;億萬富豪們大可為女孩們的STEM教育傾注資金,而非資助名人進行高空大氣層觀光。

在更為個人的層面上,美國人可以證明他們不想被川普的仇外心理所定義。有些國際學生擔心自己的安全——那就捍衛他們留在在這裡的權利。同事和客戶遍布世界各地——那麼美國企業就應該以新的方式維繫合作。人道主義援助存在巨大缺口——那麼美國的慈善事業就應該盡可能多地填補。有些民眾將受到川普政策的打擊——那就讓共和黨的國會議員更害怕失去選民,而不是來自跛腳鴨總統的威脅。

面對眼下的危機,錯誤的應對方式莫過於像拜登總統那樣承諾美國的「歸來」。這種論調既無視了過去三十年間精英階層犯下的重大錯誤,也忽略了促使川普以縱火者心態重掌權力的政治土壤。我們不會「歸來」了,不歸來就不歸來吧——事實上,這其實是一個契機。

我們所需要的是,應該是美國以全新的姿態重返世界舞台。這就要求美國人學會一項並不總是擅長的功課:傾聽。我們有很多東西要學。頗具諷刺的是,如今的我們與那些生活在腐敗、獨裁和寡頭統治下的他國民眾,反而有了更多的共同點。也許我們國家的這一段經歷,可以成為我們找到一種新的團結的時刻——與那些和我們現下有差不多經歷的人的團結。

美國永遠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國家——如果這種概念真的存在的話。與中國和俄羅斯一樣,它幅員過於遼闊,革命歷史與帝國過往的烙印過於深刻,其施加與承受的歷史創傷也過於深重。羅斯福的睿智之處在於,他懂得如何將美國的獨特性轉化為更具開明色彩的國家利益追求。作為一個與世界緊密相連、以種種自由作為立國之本的多民族國家,我們根本承受不起「美國優先」這條愚昧之路的代價——這個口號實質上等同於向法西斯主義投降。

美國的強大始終與這樣一個事實有關,即它匯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他們拒絕被統治者定義,渴望一個無需恐懼的未來。當世界權力格局日趨分散之際,我們不斷變化的人口結構應當被視為優勢,而非通過排外的反動政治來施加恐懼或壓制的對象。若執意孤行,文明進程終將把我們拋棄在恐懼、衰敗與貧瘠的深淵。若能重拾主觀能動性,我們將能以平等的姿態——不是霸主,也不是敵對者——重新融入世界。

連結:100天,川普的美國與世界決裂 – 紐約時報中文網 (nytimes.com)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