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班多:吞併加拿大、強征格陵蘭、收回巴拿馬……川普的「嘴炮」是好外交嗎?
道格·班多 (美國智庫「卡托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曾任雷根總統特別助理)
文/道格·班多,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拜登總統也許會堅信,如果他沒有退出大選,本可以顫顫巍巍地在去年11月5日贏得勝利,但拜登的總統身份已經開始退居幕後。從烏克蘭到加拿大,從伊朗到巴拿馬乃至其它地方,當選總統川普已經在推動各種事件的走向。
遺憾的是,川普的「嘴炮」雖然十分討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粉絲的歡喜,但卻損害了美國的利益。川普過渡團隊女發言人安娜·凱莉表示:「當他(川普)正式就職以後,外國在占美國的便宜之前就要三思了,美國會再度得到尊重,全世界也會變得更加安全。」
事實上,川普的那些言論更有可能引發外國的抵抗,如果被他脅迫的國家拒絕讓步,川普自己就會變成世人眼中的「紙老虎」。更適合美國的政策是保持克制,類似希歐多爾·羅斯福總統的「溫言在口,大棒在手」——只不過這個「大棒」很少甚至根本不會被使用。
烏克蘭戰爭應是當前最重要的全球性議題。在20世紀,美國曾兩次捲入這片大陸上的災難性戰爭,如今歐洲的邊緣地帶又出現了如此慘烈的死亡與破壞,這實在令人震驚。因俄烏戰爭升級到大國衝突甚至爆發核戰爭的風險嚴重上升。
當選總統川普在一天之內結束這場戰爭的方案似乎是同時威脅交戰雙方,要求他們答應自己的條件。這樣的計畫幾乎肯定會失敗,更糟的是,會讓美國進一步捲入這場與自己無關的衝突。烏克蘭在華盛頓眼中的分量遠遠不如基輔和莫斯科看得那樣重。美國認為公平的安排不可能讓任何一個交戰方滿意,更不用說讓雙方達成共識了。
與其試圖設計一份具體的停火方案,華盛頓不如先決定自己未來的打算,並向交戰雙方傳達這個資訊。首先,美國應該表明,我們不會同意烏克蘭加入北約。這並不是向莫斯科的讓步,而是因為接納一個可能給北約帶來戰爭的國家並不符合盟友的利益。軍事盟友並不像臉書(Facebook)好友那樣越多越開心,但這就是美國政客過去幾十年來對待他們的態度。美國人沒有理由為了保衛烏克蘭而戰死。
其次,華盛頓應該表明,美國不會再允許烏軍使用美國提供的武器攻擊俄羅斯本土。當然,在遭到全面進攻後,基輔的軍隊有權把戰火引向莫斯科,但不能使用美國武器。讓一場代理人戰爭升級為全面衝突的最快方法就是允許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本土發動攻擊。俄羅斯領導人還沒有對烏軍的襲擊做出報復,因為他相信俄軍正在獲勝。如果這種情況發生變化,俄方的回應也可能會改變。
第三,美國的首要利益是儘快結束這場戰爭並重新與俄羅斯接觸,而不是繼續將其推向中國、北韓和伊朗。莫斯科是基於現實威脅而不是長期利益才結識了這些新朋友。事實上,俄羅斯的遠離西方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國被誤導的結盟政策造成的。普京總統不相信西方民主,但他最初並沒有敵視西方。普京在2007年慕尼克安全會議上的著名演講中解釋了自己的立場如何發生改變。他對美國的抨擊並非毫無道理:「單邊主義且頻繁違反國際法的行動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更糟糕的是,它們導致了新的人類悲劇,製造了新的緊張局勢。你們自己判斷一下,戰爭與各國內部、區域性的衝突並沒有減少。」(因美國入侵導致的)阿富汗死亡平民數字超過了烏克蘭戰爭死亡人數之和。最符合華盛頓利益的做法應該是後退一步,而不是越陷越深。
然後是川普現代改良版本的「天定命運」(Manifest Destiny)說。為什麼美國想要吞併加拿大?在美國獨立戰爭與1812年英美戰爭期間,我們的北方鄰居都曾挫敗我們的征服企圖。從那時起,加拿大人就表明他們沒有興趣被南邊的龐大鄰居所吞併。事實上,吞併一個超過4000萬人口的加拿大會讓美國政治急劇地左轉,有利於民主黨,並不利於川普的MAGA軍團。
此外,就算川普把奚落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一個缺少陽剛之氣的精英主義者,當作樂此不疲的消遣,這也不太可能說服加拿大人放棄他們的主權與民族性。事實上,川普的詭計可能有助於迫使特魯多下台(特魯多已於當地時間1月6日宣佈將辭去自由黨黨首一職,觀察者譯注。),方便加拿大自由黨選出一位更有人氣的領導者(意味著換任何一個人都行)來迎接下一次選舉。就連特魯多的批評者也在要求他的政府準備好打一場貿易戰,而不是向美國投降。他們顯然對加拿大成為美國一個州的主意不感興趣。
強迫丹麥以及大約5.7萬格陵蘭島居民投向山姆大叔的懷抱,效果也並不好。說實話,格陵蘭島的居民遠離他們名義上的監督者,享有自治權,為什麼他們想要接受帝國之都(也就是華盛頓特區)的統治呢?為什麼美國人會覬覦這片領土?彼此地理上的接近已經讓美國對格陵蘭島產生了重要影響力,比如當中國計畫在那裡投資建設機場時,丹麥決定介入並提供資金。更多(的影響力)並不總是意味著更好。
至於巴拿馬,真正的問題是什麼?華盛頓不應該成為渴望降低運費的商業航運公司的代言人。就連《華爾街日報》的社評也強調,「川普先生關於巴拿馬正在占美國人便宜的主張是毫無依據的」。
美國當然擁有強行佔領運河區域的軍事實力。但美國在拉丁美洲長期以來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我們時刻準備好欺負南邊的弱小鄰居。外交與賄賂(或者說「援助」)能夠解決美國的任何關切,比如中國在拉美的投資。但當山姆大叔一邊威脅鄰國一邊大談民主時,其虛偽和假仁假義的形象只會越發深入人心。
川普最糟糕的想法是威脅與墨西哥開戰。一個令人不愉快的事實是,問題不在於墨西哥人想要向美國販毒,而是美國人渴望從墨西哥獲得毒品。墨西哥不應該替美國國內的毒品需求「背鍋」,是美國的需求造就了墨西哥的販毒集團。
美國過去在海外發動的禁毒戰爭很少取得重大成果。墨西哥的政府與民眾更有可能抵制而不是接受美國的干涉。華盛頓可能會發現自己越來越被捲入一場持續擴大的、沒有贏家的「治安戰」中。美國入侵墨西哥顯然會引發國際社會的強烈抗議,讓世界上的大部分國家聯合起來反對美國的佔領。相比之下,對正確行為予以獎勵的做法要好得多。
最後是永遠令人悲傷的中東問題。值得稱讚的是,川普批評了伊拉克戰爭,曾表示希望從阿富汗和敘利亞撤軍。然而,當遭遇「深層國家」的抵制後,他的立場退縮了。拜登政府不得不把美國士兵從阿富汗接回家,但美國依然捲入敘利亞的局勢,川普去年年底發表聲明,呼籲華盛頓遠離阿薩德政權倒台帶來的悲慘結局。
更糟糕的是,川普非但沒有後退一步,允許中東地區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反而對該地區兩個最咄咄逼人的大國——沙烏地阿拉伯與以色列提供基本上無限的支援。這兩個國家發動的戰爭已經造成數萬甚至數十萬平民死亡,沙特花費數十億美元購買美國武器,以色列則是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地區超級大國,兩者都有實力保衛自己。遺憾的是,華盛頓干涉中東的結果只能是引發更多、更嚴重的衝突。
比如,支持沙國王室對抗胡塞武裝的行動就變成了一場災難。不難想像,那些為了信仰和國家而戰的人,往往比那些一邊除掉批評者一邊指望由別人來保護自己,一群嬌生慣養的王子們手下的軍隊更加善戰。為什麼美國要在中東地區(甚至是全世界)讓絕對君主制變得更加鞏固?
在遭遇多年的失敗後,利雅德放棄了對葉門叛軍的打擊,如今這些叛亂分子已經封鎖紅海的航運,甚至開始轟炸以色列,以報復加薩平民遭受的屠殺。儘管美國商船在受影響的遠洋航運中占比非常小,美國軍艦依然在紅海巡邏了一年多,可襲擊仍在持續。華盛頓面臨著升級局勢的壓力,否則就相當於承認一支叫花子般的阿拉伯叛軍擊敗了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美國最好是選擇離開,讓歐洲人和其它國家來保護通行紅海的商船。
同樣,美國對以色列的無上限支持也帶來了無休止的衝突。在地中海到約旦河之間的土地上,阿拉伯人的數量超過了猶太人。因此,以色列只有同巴勒斯坦人達成某種政治妥協才能實現穩定的和平。不幸的是,無論耶路撒冷的行為有多麼殘暴,來自美國的支援都會鼓勵以色列繼續追求絕對勝利,意味著未來將上演一輪又一輪的暴力。這又將不可避免地吸引美國介入,扮演更多大規模殺戮的幫兇。結果是,以色列成為國際社會的棄兒,而華盛頓的對手,尤其是中國與俄羅斯,成為受壓迫民族的捍衛者。
英國阿克頓勳爵那句知名的警告,「權力容易腐敗,絕對的權力必然腐敗」形容美國是恰如其分。華盛頓堅持維護美國霸權支配地位的做法正在讓世界變得更加危險,而不是更加安全。一個真正信奉「美國優先」的人應該承認,到最後,美國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他應該關注真正重要的事業,首先追求不造成傷害,避免將盟友變成依賴者,接受一個墮落的世界中必然上演的悲劇,並將軍事行動視作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最後,一名MAGA戰士應該意識到,雖然「嘴炮」可以達成一定目的,但通常來說這並不是實現美國目標的最好方式。外交永遠是起點,在大多數情況下也應該是終點,因為大部分問題都不值得美國動用武力。
值得稱道的是,川普已經證明了他不情願動用華盛頓強大的硬實力。在朝鮮半島問題上,他曾願意無視廣泛的批評而採取外交手段。川普的第二任期應該少發出威脅,更多嘗試說服而不是強迫其它國家。這正是他所鍾愛的商業交易模式的精髓所在,應該構成美國未來幾年裡同世界上其它國家交往時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