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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已不是世界老大

DEBORA SZPILMAN

文/紐約時報STEPHEN WERTHEIM

川普執政四年後,拜登理應恢復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按照華盛頓的許多傳統標準來看,他的確做到了。他預料到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並巧妙地召集北約抗俄。在亞洲,他鞏固了舊聯盟,建立了新聯盟,並削弱了中國的經濟勢頭。在以色列遭受攻擊後,他設法在支持它的同時避免了全面的地區戰爭。

然而,全球領導力不僅僅在於支持朋友和擊退敵人。真正的領導者不僅能保持領先地位,還能解決問題、激發信心。向世界展示這樣的領導力,川普連裝都懶得裝。然而恰恰因為大多數美國官員也是這樣做的,美國今日的國力處境才格外令人震驚。在冷戰後的幾十年裡,美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像一個世界領袖,更像是一個派系的頭目——淪落到捍衛自己偏愛的一方,對抗日益團結起來的對手,而世界大多數國家都在觀望,不明白為什麼美國人還認為自己是老大。

當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一種熟悉的興奮感傳遍了華盛頓。經過幾十年可疑的戰爭攛掇行為,美國將再次成為全球好人,聯合世界抵制克里姆林宮對法律和秩序的公然侮辱。在最初的幾個月裡,白宮在戰術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促成了烏克蘭的防禦,組織盟國的援助,並為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鋪平了道路。然而,如果說俄羅斯為其入侵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那麼這場衝突也給美國帶來了戰略方面的挫折。

美國現在必須與莫斯科這個憤憤不平、不可預測的核對手抗衡。更糟糕的是,中國、伊朗和朝鮮已經開始抱團,為俄羅斯的戰爭努力提供補給抵制它們所謂的美國全球霸權。事實證明,這種反美同盟已經強大到足以減緩西方對烏克蘭援助的效力,而且也正在增加美國維持軍事主導地位的成本。俄羅斯直接與六個美國有條約保衛義務的國家接壤。與此同時,五角大廈正在為中國入侵台灣做準備。說美國處於劣勢倒還不至於。但的確是捉襟見肘了。

而其他國家也沒有紛紛湧向美國一邊。大多數國家對俄羅斯的侵略和西方的反應都提出了批評,各打五十大板。對此拜登也沒起到什麼好作用。他將這場衝突形容為「民主與專制之間的戰爭」,幾乎看不到他有努力通過外交手段尋求和平,他似乎是在要求其他國家加入一場沒完沒了的鬥爭。除了美國的盟友之外,幾乎沒有國家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如果中國攻擊台灣,孤立中國將是一項更加艱巨的任務。在非洲、亞洲、拉丁美洲和中東,自2022年以來,對俄羅斯和中國的看法實際上有所改善

加薩戰爭來得非常不是時候,拜登對這場災難的回應是全力投入。他迅即承諾支持以色列無情的軍事行動,而不是把以色列找到一個保護平民的戰略作為美國提供援助的條件。拜登選擇跟隨而不是引領,只能在自我設定的旁觀者位置上對以色列的行為表達不滿。在一場決定性的衝突中,美國居然做到了既軟弱又專橫。美國在聲譽安全方面付出的代價才剛剛開始顯現。

不久前,美國還曾試圖在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之間進行斡旋,提出雙方都可能接受的條件。它利用外交手段阻止伊朗發展核武器,並鼓勵沙烏地阿拉伯人與伊朗對手「比鄰而居」(歐巴馬語)。現在,拜登政府顯然只想鞏固一個反伊朗集團。作為沙烏地阿拉伯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回報,拜登政府試圖通過條約承諾用美國的軍事力量保衛沙烏地阿拉伯王國。如果這項協議得以實現,給中東帶來和平與穩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使美國進一步捲入地區暴力的可能性卻大增。

問題的一部分在於總統傾向於過度認同美國的合作夥伴。在是否尋求和平談判的問題上,他聽從了烏克蘭的意見,並避免與烏克蘭不可妥協的戰爭目標相抵觸。他在公開懷疑以色列的戰爭計劃的同時,又加快對以色列的援助。拜登還四次放話要保衛台灣,超過了美國官方為該島提供武器支持但不一定為其而戰的承諾。他的前任們並非總是如此一邊倒,在美國是否會為台灣而戰問題上一直奉行「戰略模糊」。

然而,拜登的直覺反映出一個更深層次的、已經醞釀了幾十年的錯誤。冷戰結束後,美國決策者將全球領導地位與軍事優勢混為一談。美國當時確實牢牢掌握這兩個方面的優勢。它可以放心地擴大軍事影響力,而不會遭到主要國家的致命反擊。「世界不再分為兩個敵對的陣營,」柯林頓在1997年宣稱,那一年他在大張旗鼓地支持北約東擴。「相反,現在我們正在與曾經的對手國家建立聯繫。」

但建立關係從未消除對彼此的懷疑,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美國繼續高度重視自己的全球主導地位。歷屆政府擴大了美國的聯盟,頻繁發動戰爭,旨在傳播自由民主,希望潛在的競爭對手能夠接受他們在美國秩序中的命運。如今,這種天真的期待已經不復存在,但主導地位的條件反射依然存在。美國繼續擴張到更遠的地方,卻遇到了強大的阻力——這反過來又引誘華盛頓加倍努力,而世界許多國家都在後退。這是一場失敗的遊戲,美國人將不得不冒更大的風險,花更多的錢來繼續玩下去。

還有一種更好的方法。為了重新獲得全球領導地位,美國應向一個疑慮重重的世界表明,它希望實現和平,建立復原力,而不僅僅是讓敵人失血或支持盟友。這意味著支持烏克蘭,但也要同樣努力地在談判桌上結束戰爭——並逐漸減小自己在北約中的角色,堅持讓歐洲領導自己的防務。拜登總統最近就加薩停火提出的提議值得讚賞,但該提議沒有威脅說如果以色列拒絕停火,將停止向以色列提供武器

從歐洲和中東撤退將改善美國在亞洲的參與,而美國在該地區的參與是最為重要的。這將澄清美國的目的不是如北京宣傳的那樣追求霸權,而是阻止中國建立自己的亞洲霸權。從這個角度來看,即使中國繼續崛起,美國也可以在印太地區成為自信的領導者。今天的中國還遠沒有能力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整個地區,即使冒極端風險奪取台灣也不能讓它做到這一點。

當然,這一切都不會容易。但比較一下其他的選項。只領導世界的一個派系會讓美國成為一個焦慮的跟隨者。這讓美國人在中東、歐洲和亞洲永遠處於戰爭的邊緣,擔心任何一個地方的失利都將在所有地方引發連鎖反應。然而,把如此多的全球安全押在一個國家過度承諾的意願上,才是真正危險的事情。真正的領導者知道何時為他人騰出空間。

連結:美國已不是世界老大 – 紐約時報中文網 (nytim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