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集團擴張是對美國全球主導地位的打擊嗎
文/紐約時報SARANG SHIDORE
十多年來，美國基本沒把金磚國家放在心上。這個由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和南非組成的集團甚少能引起華盛頓的關注。即便成為談資，往往也出現在貶低該集團重要性的語境裡，譬如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近來強調稱，該聯盟算不得「什麼地緣政治對手」。而在西方評論人士口中，金磚國家要麼是表明了中國試圖主導全球南方，要麼就是一場空談。一些人甚至呼籲解散該集團。
這種自滿如今似乎就要站不住腳了。在上週於約翰尼斯堡舉行的峰會上，金磚集團向六個全球南方國家——阿根廷、埃及、衣索比亞、伊朗、沙烏地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發出了加入邀請。此消息一經公佈，曾經的漠視變成了震驚，甚至還有焦慮。但沒必要感到惶恐。金磚集團永遠不會主宰世界，也不會取代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
不過，忽視其重要性將會是個錯誤。畢竟，任何候選名單這麼長（近20個國家等待加入）的聯盟肯定有其存在的道理。金磚集團的擴張是一個明確的標誌，表明許多國家對全球秩序不滿，並渴望提升本國在這一秩序中的地位。對全球主導地位正在被削弱的美國來說，這是個相當重大的挑戰，同時也是一次機遇。
批評的聲音其來有自：金磚集團是個仍未完成的項目。與全球發展貸放和金融相比，其兩大主要舉措——新開發銀行和應急儲備金——規模都很小。衛生研究和空間探索合作等其它倡議還處於萌芽階段。隨著更多國家的加入，擴張可能會給機制的建立帶來更多困難。例如，中國、俄羅斯與全球南方國家對該集團的看法就存在一些分歧。
誠然，美國的全球主導地位離不開龐大軍費支出、同盟國家網路以及星羅棋布的軍事基地的支撐。但擴張後的金磚集團哪怕僅在切實成果上得過且過（大概率不止於此），也將在全球規範、地緣政治競爭和跨地區合作這三大關鍵領域對華盛頓構成挑戰。
自1991年蘇聯解體以來，美國對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幹預雖然導致了災難性後果，但依然能自詡為全球自由和民主價值的代言人。事實上，對全球規範的表述擁有不成比例的影響力，正是華盛頓權力的主要來源。拜登政府一再宣稱世界分為遵守規則的民主國家和蔑視規則的專制國家，是有原因的，因為只有這樣美國才在前者獨佔鰲頭。
這種「民主對抗專制」的框架已經因華盛頓自己對威權主義政府的欣然接納而失去了一定信譽。規模更大的金磚集團將會從不同的角度給予它又一次打擊。在擴張後的11個國家裡，四個算得上民主國家，四個是專制國家，兩個是君主國家，還有一個則是神權國家。這進一步證明，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並不能真正反映其界定自身利益的方式和尋找夥伴建立同盟的決定。
更重要的是，擴大後的集團將囊括印度和中國、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這兩組矛盾尖銳的對手，還有埃及和衣索比亞這兩個互不相容的國家。共用金磚集團成員的身份並不能解決這些敵對國家之間的嚴重矛盾。但該集團能創造出獨特的機會，讓相互厭惡的國家能在相對安全的多邊環境中進行直接、雙向的對話。從歷史上看，華盛頓擅長利用分裂來達到自身目的，特別是在中東問題上。通過減少國與國之間的不信任，金磚集團可以起到對抗這種病態循環的作用。
為了維持其主導地位，華盛頓還傾向於將世界分為不同區域。美國盟友及其夥伴國——特別是屬於全球南方的——通常被敦促要對抗美國的對手，或者與其所在地區的美國合作夥伴建立起更深層次的關係。比如印度和菲律賓就被鼓勵對抗中國，而海灣國家則被鼓勵盯緊伊朗，並與以色列建立聯繫。
這種分而治之的手段將中等強國的視野局限在本國所在的區域。而金磚集團成員遍佈三大洲，可以為全球南方的主要國家創造新視野，讓這些國家在區域之外形成更深層的互動與合作機制，這與華盛頓偏好的分治背道而馳。
更關鍵在於，金磚集團日益增長的吸引力是證明美國全球主導地位正在衰落的信號。但這不意味著該集團的大多數新成員和創始國都在反美：埃及是美國堅定的合作夥伴，巴西、南非與美國的合作由來已久，印度或許是該集團中最親美的國家。這些國家只是更願意看到這個世界由美國引領而非支配。
那麼，這真是件壞事嗎？在棘手的國內問題面前，美國應將金磚集團的擴張視為機遇而非威脅。它為美國提供了一個機會，不僅能讓美國重新理解合作，還可以讓美國放棄一些遙遠的負擔和不符合本國利益的例外主義思想。在此過程中，一個更好的美國——或許還有一個更好的世界——可能就這樣誕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