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馬克宏還是勒龐?換湯還是換藥?
鄭若麟(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曾常駐巴黎20餘年)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鄭若麟
如果沒有俄烏衝突,法國總統大選也許會成為近日世界性的頭版頭條新聞。因為2022年法國總統選舉的第二輪,無論如何都會出現一個「歷史性」現象:要麼馬克宏勝出,遂成為二十年來法國首位連選連任成功的總統;要麼瑪麗娜·勒龐創造奇跡,登上法國首位女總統的寶座。
只是,長年關注、研究西方民選的人都知道,這是媒體、同時也是「民選體制」刻意尋找出來的「賣點」而已,目的就是為了吸引公眾的關注,提高「民選體制」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僅此而已。
這一幕,我們在2017年不就已經見到過了嗎?其他年份其實也各有各的「賣點」:2012年是從未擔任過公職的奧朗德對首次爭取連任的薩科齊、2007年是女性總統候選人羅婭爾首次進入第二輪、2002年則是極右翼的讓—瑪麗·勒龐(父親)歷史性進入第二輪……
法國2022年大選究竟是否會選出一位「改變」法國歷史、甚至對國際舞臺現存格局產生一定影響的總統?
觀察法國大選一向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傳統方式,從法國傳統媒體、民調、候選人競選方案和綱領、與選民的互動以及選民的主流動向等方面來觀察。另一種則是從法國統治集團的角度來解剖、分析。
從傳統政治分析方式出發,法國媒體(包括鸚鵡學舌的部分中國媒體)認定這次大選「充滿懸念」、精彩紛呈;進入第二輪的兩位候選人得票率相差無幾,因而第二輪鹿死誰手尚是一個碩大的問號……而且今年大選將無論如何會創造「歷史奇跡」:20年來首位連任成功的總統,或首位女性總統。
但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多特殊,今年可以說是一切「照舊」。儘管在第一輪投票前三天出籠的民調稱,70%的選民希望「更換現行政策和現行領導人」,但投票時卻給出了2017年一模一樣的結果。(2017年大選只有兩個其他年份沒有的特點:在任總統奧朗德放棄連任和從來沒有當過候選人的馬克宏出馬參與競選。)甚至連兩名出線候選人的得票率和差距都與2017年相差不大(包括第三名、極左翼的讓—呂克·梅朗雄亦然):2017年馬克宏與勒龐兩者是以24.01%和21.30%對陣,今天是27.85%和23.15%。棄權率也相仿:2017年第一輪是77.77%,今年是73.69%。法國到底是「人心思變」,還是「穩定至上」?
惟一遺憾的是極左翼的讓—呂克·梅朗雄。梅朗雄是有可能進入第二輪的。要知道,在第一輪投票前,所有的民調都認為,梅朗雄大約只能得票17%左右。但我早就認定他的得票率將會比這高得多,有可能是一匹「黑馬」或「黑天鵝」。
事實上他真的成了黑馬,得票超過21%,距離進入第二輪的勒龐僅僅差了1.24%。如果不是極左陣營被刻意安排了多達五名候選人一起來攪局的話,梅朗雄是很有希望進入第二輪的。1.24%的差距,一個令人非常遺憾的事實。要知道,梅朗雄才真正代表著法國的變革。他主張建立第六共和國,主張法國退出北約,主張法國在國際上執真正獨立、中立的立場,主張在法國國內建立真正為窮人著想的工作和退休制度……但就是這1.24%的得票率,使他與第二輪失之交臂。我為法國感到遺憾。
法國政治學界認為,出線的兩位候選人從傳統政治分類上而言,龐勒屬於極右翼,馬克宏則屬於中左翼。但這一劃分方式在全球化進入到當今時代的模式之後,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按照傳統階級劃分理論,極右翼理應是資本和富人的代言人,中左翼則應該是中產階級的利益代表。然而事實上兩者則完全處於相反的狀態。我們都知道,馬克宏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他的左翼社會黨前任奧朗德在任時制定、通過的「巨富稅」(ISF)。此後,在他的五年任期中,他對富人所做的「貢獻」顯然遠超對窮人的關注。
當我們深入觀察兩位「決鬥者」的競選綱領,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這一點。
所謂「極右翼」國民聯盟的勒龐在國內政治和經濟方面有三大主張最吸引選民關注:一是法國國民優先。無論什麼事,法國國民優先享受。特別是在就業、住房、社會福利等方面,實行「國民優先權」。甚至要將這一點入憲!二是阻止外來移民和「去伊斯蘭化」,比如取消依靠出生地自動獲取法國國籍的法律、嚴防外來移民、嚴禁大赦非法移民、在公共場禁止戴伊斯蘭頭巾等。三是許諾發放各種各樣的……錢!用以大幅提高民眾購買力。
這是勒龐在競選的最後階段祭出的一張王牌。其中特別吸引選民的包括提高最低工資和最低養老金、不延長退休年齡(馬克宏主張退休年齡要延至65歲,因為國庫已經無錢支付越來越多的退休人員)、降低30歲以下青年稅收等等。儘管俄烏衝突在一定程度上有損勒龐的形象——這一點下面還會提及——但強調提高購買力則為勒龐支持者們所津津樂道……
在國際領域,勒龐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反對全球化,她認為是全球化導致法國工業衰落、產業外移和失業劇增……為此,她提出三原則主義,即大國原則、國家利益原則以及獨立、中間和穩定原則;以此來保障法國國家優先權,建立法國國家法高於任何國際法、包括歐盟法的未來。而且她一再宣稱,一旦當選,法國將退出北約軍事指揮系統,如同戴高樂將軍當年所做的那樣。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勒龐與俄羅斯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勒龐在國際上同樣處於相對孤立的狀態,她被很多國家拒絕接待,甚至不讓她造訪,比如以色列。甚至在經濟、移民政策上與她非常接近的美國總統候選人川普,在勒龐訪美時求見,也一拒再拒,最終勒龐也沒有見成川普,儘管她全力支持川普而非希拉莉·柯林頓,儘管她被某些媒體稱為「法國的川普」……
與此同時,她卻在2017年3月24日,也就是當年法國總統大選第一輪投票前一個月,訪俄並獲普京總統的正式接見。正因為這一層密切關係,勒龐不僅承認克里米亞屬於俄國,而且力主全面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應該指出的是,勒龐對國際問題基本上屬於「門外漢」,對很多國際問題基本上是一個詞:「不瞭解」。比如她甚至從未訪問過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
反觀馬克宏,無論是國內國際政策,卻都給人更為「右翼」的感覺。馬克宏執政時曾提高汽油稅,引發了著名的「黃馬甲抗議」運動,鬧得滿城風雨。對於富人而言,增加幾毛錢歐元的油稅根本沒有感覺,但對廣大中下層「月光族」民眾來說,幾毛錢也是錢!馬克宏一直雄心勃勃地要對法國退休制度做出大幅改革,要將法定退休年齡推遲至65歲。這當然也是對法國中下層體力勞動者極為不利的改革,而對於中、上層腦力勞動者則利大於弊……
與所有爭取連任的總統一樣,候選人馬克宏可以做出的承諾顯然有限,無法像勒龐那樣慷慨許諾。馬克宏一直在說,勒龐的綱領將會因缺乏足夠的資金支撐而無法兌現。但選民們寧願選擇相信、或願意聽到這類的美好話語,也不願意聽到要自己做出犧牲的真話。民選機制就是如此。
但非常明顯的事實是,馬克宏是法國統治集團相中的人選。他有才華,同時又言聽計從、忠心耿耿;在五年的執政中沒有著下一步違背統治集團意願的「壞棋」。他已經成為國際金融資本的最佳代表人物。從某種意義上,他的作用不僅已經超過德國新上任的總理蕭茲,成為歐盟實際意義上的領袖;甚至可以預測,在法國大選以及俄烏衝突之後,馬克宏在國際上的作用將作為跨國金融資本的代言人而超越美國總統拜登,起到與法國本身國力不相符合的「超」作用。這一幕會一直延續到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我們可以靜觀其發展。
正因為民選機制的這種特質,使得勒龐在一個多月前民調中還以整整十幾個百分點落後於馬克宏,卻在最後一周內「以提高購買力」為主話題而迅猛追至差距不到五個百分點。最後第一輪投票後兩者得票率僅差4.7%。
在這種情況下,用傳統方式來觀察這次法國大選,自然就會得出「第二輪投票結果未定」的結論。特別是一項最有利於勒龐的民意調查將兩者的最終得票率演繹至51%(馬克宏)對49%(勒龐),而2%屬於所謂誤差率範疇之內。於是,一些西方「專家」們便開始聲稱,法國大選最終勝者未定。勒龐上臺機會依然存在。這也是「民選體制」所必須維持的「懸念」,沒有這種「懸念」,投票率會大幅下降;選民們對選舉的興趣也會大幅下降,選舉體制就會難以維持。
最後,以傳統方式來觀察法國大選第二輪前景的話,就會對兩輪間兩位元總統候選人的電視辯論產生超濃厚的興趣。2017年那場大選兩輪間的電視辯論中,勒龐明顯失態,在辯論過程中突然走神,時而語焉不詳、時而神色恍惚,令選民大跌眼鏡。政治學家們認為,最終勒龐以33.90%對66.10%的大比分敗給馬克宏,那場辯論的失敗是一個重要因素。因此,今年大選兩輪間4月20日的「馬克宏—勒龐電視辯論」便被賦予「極其重要」的定調。這也絕對是為了吸引選民關注的一個法寶。
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從法國統治集團的視角出發來觀察2022年大選,則完全會得出另外一個結論,即這場大選沒有太大的懸念,是一場佈局非常完美的大選。法國上層統治集團選中的人選馬克宏成功連選連任的概率極高。儘管瑪麗娜·勒龐也一直在向法國統治集團遞投名狀,但至少在2022年她當選的可能性依然甚微。
民選體制的一個特點,就是其「可操縱性」。正是其「可操縱性」給了統治集團操縱自己中意的候選人成功當選的機率。當然,「可操縱性」並不一定意味著每一次操縱都能得逞。但今天看來失誤的機率已經越來越低,特別是在法國這樣的國家。
可操縱性首先表現在「選民認識總統候選人」這一環節上。一個人要投票,投給誰,首先當然就是要瞭解自己選中的候選人。問題在於,我們怎麼才能瞭解距離我們如此之遙遠的候選人呢?理論家們早就提出,民選體制最佳人數是數千人,這時選舉是完全可靠的。四千多萬選民來從十二名候選人中選出一位總統,他們如何才能認識總統候選人呢?
早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剛剛到法國擔任常駐記者的時候,那時一個選民還有機會通過競選集會真正直接接觸到總統候選人。法國已故總統密特朗曾經提及,要想當選,主要就要看你的競選集會能否吸引到足夠的選民來參加。當時無論如何,候選人與選民還可以直接接觸、互動,雖然機會也還是少之又少。我在法國時碰到過很多選民非常驕傲地告訴我:我與某某總統候選人握過手,而法國總統候選人也以握過多少選民的手為榮。
但是,到了今天電視傳媒時代,認識一位元總統候選人已經不得不通過大眾傳媒來間接進行了。這時,媒體便成為「操縱選舉」的一股強大力量。法國媒體都掌握在私人資本手中,他們支持或反對一位候選人,完全與他們的幕後老闆有著密切的關聯。理論上一名記者是可以發表他想發表的文章來支持或反對某個候選人,與他的報社老闆是沒有直接關係的。
實踐中卻絕對不是這樣。當某個媒體的老闆支持張三候選人的時候,他的媒體是絕對不會發表一篇反對張三候選人的文章或報導的。這早已是一個盡人皆知的鐵律。所以,操縱選舉,首先就在於操縱媒體,利用媒體來塑造或毀滅一個候選人的形象。勒龐的個人形象迄今為止非常明顯地缺乏「總統相」,這就是媒體的一大「功勞」!
操縱選舉的第二大法寶,則是秘密社團。有人可能會說,這是陰謀論!也許吧。但法國有三個社團對選舉結果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又是盡人皆知的一個「秘密」。這三大秘密社團一是共濟會(專家們發現,共濟會2007年支持薩科齊,當年薩科齊當選;2012年由於薩科齊得罪了共濟會,因而他的對手奧朗德獲得了共濟會的支持,奧朗德當選,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二是「世紀俱樂部」(可參見我過去寫的相關文章),第三個是一個公開的社團:CRIF,猶太協會聯合會。
這些社團勢力強大,不僅有著強大的社會網路,而且個個都是金融實力非常強大的資本。他們支持的候選人不一定能夠如願當選,有時會出意外;但他們反對的候選人則絕對沒有當選的可能性……2022年大選中秘密社團的作用,我們一般都是要到大選結束數年之後,才會慢慢流傳出來,眼下還不得而知。但唯一瞭解的是,CRIF是堅定反勒龐的。而極右翼的勒龐(還有極左翼的梅朗雄,兩位反全球化者)也是從來沒有被邀請參加過著名的「世紀俱樂部晚宴」的極少數政治家,從中我們可以一窺其秘……
操縱選舉的第三大法寶當然就是——金錢!法國選舉就是扔錢的遊戲。歷史記載中,基本上是花錢最多的兩名候選人進入第二輪、並最終獲得大選的勝利。花錢的方式實在是太多了,其效果也被法國選舉史上一再證明是成立的。勒龐手中缺少的就是錢。法國和跨國金融集團是絕對不會給勒龐任何競選資金的,她甚至不得不到俄羅斯去借貸。瞭解勒龐競選幕後內情的分析家們也往往會被這一事實所震撼,勒龐如果當選,真是需要奇跡的。
回到2022年法國大選,我們可以看到被刻意操縱的跡象是非常明顯的。
我們首先看到的是,在本屆總統大選開始前,爭取連任的在任總統馬克宏最危險的兩名對手勒龐和梅朗雄的陣營都被分裂了;極右翼橫空出現了艾利克·澤莫爾,分走了勒龐的大量選票(澤莫爾在第一輪拿走了7%的選票。很多國人不理解第一輪的得票率是多麼重要。如果勒龐第一輪拿到的是30%超過馬克宏而位居首位的話,會對馬克宏的選民心理造成巨大衝擊);而梅朗雄極左陣營則一共出現了五名候選人,使得梅朗雄非常遺憾地未能進入第二輪。要知道,梅朗雄要是進入第二輪,是能夠真正威脅到馬克宏連選連任的。這種安排可謂神來之筆,而且屢試不爽,是操縱總統大選的一個法寶。
其次,法國總統大選的核心矛盾已經由左右翼階級分野,演變成支持還是反對全球化的劃分:這證明,法國產業資本與跨國金融資本正在分道揚鑣。但由於法國產業資本的力量早已被嚴重削弱,其實力在法國國內生產總值已經從30%削弱到10%。因此,以勒龐為代表的產業資本是很難戰勝馬克宏所代表的跨國金融資本的。
第一輪投票後,10名落選候選人中只有兩名同樣反對全球化的澤莫爾和杜蓬—艾尼昂呼籲支持勒龐。而其他支持全球化的傳統右翼和左翼共和黨、社會黨、甚至包括大部分極左翼政黨和綠黨都呼籲支持馬克宏。兩位前總統、右翼的薩科齊和左翼的奧朗德也同樣。這就令不理解全球化已經成為法國核心矛盾的人費解了:為什麼傳統左右翼都共同反對極右翼的勒龐呢?因為他們所代表的跨國金融資本支持全球化!
而得票率位居第三的極左翼讓—呂克·梅朗雄陣營的態度更耐人尋味。梅朗雄領導的「不屈法國」也是反對全球化的,因為底層勞動階層在全球化中遭遇的是來自發展中國家的激烈競爭。然而梅朗雄作為極左翼無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卻呼籲「抵制極右翼的勒龐」。
同樣反對全球化,為什麼梅朗雄不支持勒龐呢(同樣他也不支持馬克宏。他實際上是呼籲他的選民棄權或投白票抗議)?因為在階級鬥爭理念上,他們是完全南轅北轍的。梅朗雄知道,他的選民將會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第二輪轉而去投勒龐的票,這是「政治非常不正確」的,因而梅朗雄寧願他的選民棄權或投白票抗議。
那麼多極左翼總統候選人的選民在第二輪願意去投極右翼的票,充分證明這次法國大選的分野點,是全球化而非階級鬥爭。馬克宏與勒龐之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支持和反對全球化之爭。這與美國川普與希拉蕊、與拜登之爭是同樣的道理。甚至可以說,今天在西方世界,階級鬥爭已經讓位於支持還是反對全球化的鬥爭了。而到目前為止,從美國至歐洲,當然包括法國,支持全球化的跨國金融資本的力量還是佔據著上風。因此,馬克宏的贏面顯然比勒龐大的多得多。
有一點必須額外指出的,是操控大選一直有一張王牌,就是「醜聞牌」。今年這張牌用得不多,是因為領先的候選人、在任總統馬克宏是法國統治集團特意佈局所定的人選,因此不需要打「醜聞」牌。
但這並不是說沒有醜聞。事實上。法國在第一輪投票前曾爆發出一樁大醜聞;要是放在任何其他國家,類似的醜聞一定會影響大選。但在這次法國總統選舉中,僅僅使馬克宏的民意調查下跌了兩個百分點,僅此而已。
這個大醜聞就是「麥肯錫醜聞」。法國總統府居然雇傭了一家美國公司,支付其高達十億歐元的費用,來諮詢法國國家相關政策的制定與執行。而且很少有法國媒體提及,其中任職的法國人中,包括了前總理、現憲法委員會主席、也就是總統大選的最終裁決者羅朗·法比尤斯的公子……這顯然是一樁涉及法國高層不乾不淨的資金往來的大醜聞。比之五年前總理、總統候選人菲永雇傭其夫人、公子拿那麼一點小錢,是一樁嚴重得太多的大醜聞。但是,菲永是被統治集團摒棄的候選人,而馬克宏則是被選中的候選人。所以,「麥肯錫醜聞」在法國炒了兩天,就被悄悄放過了。其中的奧妙,那只有局內人可以洞悉了。
當然,我們應該看到的是,勒龐之所以能夠在2017年和2022年兩度進入大選的第二輪,就是因為法國產業資本暗中對她的全力支援,而底層出賣勞動力的無產階級也支持反對全球化的勒龐。從法國各方面透出的資訊,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勒龐這一次之所以在第一輪能夠再度取得佳績,是因為在近十多年來法國政界、經濟界以及思想領域,均出現了一批支持勒龐的力量。他們既代表法國民族產業資本的利益、也代表底層民眾的利益。由於在法國支援極右翼屬於「政治不正確」的行為,因此他們便形成一支類似「黑社會」的「秘密隊伍」,暗中支持勒龐競選。
這批人選舉和執政經驗豐富,其中不少人在政界早已混得風生水起,因此當他們暗中轉向支持勒龐時,勒龐便如虎添翼。通過其中部分已經公開身份和立場的人,我們獲悉他們包括龐勒競選團隊負責人克利斯朵夫·拜依。拜依是一位典型的政界內部人物,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政府當權,他都是內政部長的親信,非常熟悉政權內部的運作方式,對大選更是非常熟悉……類似拜依式的人物還有一批。
與此同時,我們還應該看到的是,勒龐不僅已經獲得法國資本的部分支援,而且她也在不停地向真正統治著法國的跨國金融資本傳遞著投名狀。從2017年以來,勒龐一直在一些關鍵領域緩和自己的立場。比如她不再提退出歐盟,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停止極右翼的「反猶主義」。這是勒龐打出的最重要的一張牌。在法國猶太勢力非常強大,反猶政治家基本上沒有任何政治前途。勒龐早就看出這一點,因此她從政後就一直在洗清自己的反猶色彩。為了表明自己不再反猶的立場,她甚至將堅持反猶立場的父親、國民陣線的創立者讓—瑪麗·勒龐開除出黨。
在這種背景下,勒龐正在逐漸成為一個「正常」的總統候選人,一個統治集團也同樣開始培養、扶持的總統候選人。因此勒龐競選總統,正在從「絕對沒有當選的可能性」,朝著「也許有可能」的方向發展。換言之,如果勒龐真的出乎所有民調的預測、出乎所有專家的意料而大爆冷門,先在總統選前辯論中大占上風、繼而以微弱多數贏得大選,成為法國第一位女總統,那也只能證明一點:勒龐通過考試了,或者說,大選儘管是「可操控」的,但畢竟會出意外,就像川普會當選一樣。
這使我想起一個「細節」,這個「細節」來自於一位法國統治集團內部的大人物:雅克·阿塔利。他曾擔任過總統府秘書長、歐洲重建與發展銀行創始人,而且法國左翼右翼總統都找他做「顧問」。他在2014年BFM TV電視臺的一次公開辯論中,預言當時僅僅是一名政府部長馬克宏「將成為法國總統」。後來果然預言成真!
但這還不算神奇。最妙的是他的下一句話:「我甚至還知道誰將是馬克宏的繼任者……」一言震驚四座!法語中「誰」(celui或celle)字是有陰陽性之別的,就如中文中的「他」與「她」之分。按照阿塔利的說法,馬克宏的繼任者將是「她」。那麼會不會是勒龐呢?今天在第二輪投票前法國媒體最熱衷的一個句式,就是「法國選民試過了右翼的薩科齊、試過了左翼的奧朗德、試過了‘不左不右’的馬克宏,都不行。為什麼不試試極右翼的勒龐呢?」這不是「民主體制」最美妙的結果嗎?不過,我認為,至少不是2022年。也許2027年吧?我們耐心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吧。
讀完此文的讀者一定會問:「法國統治集團」指的是誰?美國有一個眾所周知的「deep state」,而法國同樣有一個上層建築:資本!包括民族產業資本和跨國金融資本。有太多的書籍和研究在分析法國的資本構成。但這已經不是本文所涉及的範疇,感興趣者可以繼續深入追究,研究法國「俄羅斯套娃」裡面的、隱蔽的那一層……
最後回至本文標題:換湯還是換藥?我個人估計湯藥都不換,馬克宏將創造2002年以來的「奇跡」:連選成功。當然,控制選舉不是世襲王位那麼保險,勒龐會不會意外地成功「換湯」?那也只是「不換藥」的另一種模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