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邊境重兵集結,哈薩克突發暴亂,美俄即將談判!
文/觀察者網 王慧
上月兩輪「普拜會」後,美國和俄羅斯決定「坐下來」,先談3個回合:
1月10日,俄羅斯和美國談;1月12日,俄羅斯和北約談;1月13日,俄羅斯和歐安組織談。
然而,在美俄正式開談之前,哈薩克局勢一度急轉直下,成為2022年第一隻黑天鵝。
如今,俄烏邊境重兵集結、哈薩克正經歷大規模騷亂,美俄官員也即將在日內瓦開啟會談,重點討論安全保障議題。
這一輪,俄方代表團由副外長謝爾蓋·里亞布科夫率領,美國代表團將由常務副國務卿雪曼率領。
在談判之前,俄羅斯總統普京主動出擊,分別向美國和北約拋出「安全保障」方案,明確要求「北約停止東擴」、「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等等。
普京希望,就這些檔內容達成「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談判結果」。
從美國的過往表現來看,這樣做無異於與虎謀皮,達成協議的機會很渺茫,且即使最終簽了,美國也可能隨時撕毀。
既然如此,普京為何堅持「約法三章」?這次談判前景如何,將會開啟和平還是引發戰爭?如果烏克蘭問題成為全球紛爭衝突的熱點,對中國來說是否是一種利好?中美俄三邊關係未來走向將會如何?
針對上述問題,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崔洪建和外交學院國際關係研究所教授李海東在接受觀察者網專訪時逐一分析,詳解了當下混亂的烏克蘭局勢和美俄之間的大國博弈。
美俄談判,普京想要什麼?
上月15日,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謝爾蓋·里亞布科夫會見了美國負責歐洲和歐亞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卡倫·唐弗裡德,並向其遞交了俄美安全保障條約和俄與北約安全保障協定兩份草案文本。
2天后,俄羅斯外交部官網公開了兩份檔全文,主要內容包括:
·排除北約進一步東擴和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可能;
·北約不得在1997年5月(東歐國家加入北約)前已部署兵力和武器的國家之外部署額外的兵力和武器,俄羅斯和北約成員國同意的特殊情況除外;
·北約須停止在烏克蘭和其他東歐、外高加索和中亞國家領土上進行任何軍事活動;
·俄羅斯和北約承諾不在可能打擊對方領土的地區部署中短程導彈;
·俄羅斯和北約承諾不將對方視為對手,不在商定的邊境地帶舉行演習或人數超過一個旅的其他行動,承諾定期交換軍演資訊;
·俄美承諾不在其國家領土之外部署中短程導彈或核武器,撤回部署在本國領土之外的現有核武器;
·俄美承諾不進行使用核武器方案的軍演,並放棄重型轟炸機在本國領空之外飛行;
俄羅斯開出「要價」之後,美國和北約的態度是,願意談判,但莫斯科提出的部分內容「不可接受」。美國還再次警告稱,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將遭到強有力的報復。
和美國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俄羅斯一定知道,美國大概率不會接受它的提案,因為一旦接受,相當於美國在冷戰結束之後30年取得的所有「勝利成果」都得吐出去。顯然,美國不可能這麼做。
明知會被拒,普京為何還是要提?
李海東認為:「提的意圖是在外交和戰略層面擁有主動權。俄羅斯這樣做是在警告美國和北約,建設性的努力我都做了,在烏克蘭危機進一步惡化到軍事衝突之前,我把可能通過合作方式平穩解決問題的方案都提出來了。這代表著俄羅斯對建設歐洲持久和平的意願是真誠的,是希望建設性解決俄美/俄北之間存在的重大分歧的。如果未來各方互動結局呈現出來的是悲劇,那麼要談責任問題,俄羅斯可以坦率地說,這不是我製造的衝突,我的和平建議或方案早就提出來了,要怪就怪美國、北約和烏克蘭。」
「烏克蘭危機最終無論以一種什麼方式收尾,俄羅斯都會因為它率先主動提出並公佈的相關條約或協議草案而處於國際輿論的有利地位。」此外,俄羅斯很清楚,就烏克蘭加入北約議題表達並採取強有力的反對主張和行動,必然使得北約與俄羅斯就烏克蘭聯盟歸屬問題的較量更趨激烈以及烏克蘭國內深刻分裂與政治對立的持久化,而這恰恰構成北約在可預見未來難以真正吸納烏克蘭的重要前提。如果不能建設性解決烏克蘭的聯盟歸屬問題,那就破壞性地將此問題以保持烏克蘭持久混亂或危機方式而得以長期擱置,實際上就成了俄羅斯與北約在烏克蘭危機問題上的必然也是不幸的最終選擇,受傷害最深的將永遠是烏克蘭。
崔洪建則認為,這將一個長期的談判。第一階段雙方互相「要價」,現在俄羅斯已經「開價」了,在談的過程中美國也會提出它的「還價」。
「現在西方正在分析俄羅斯提出的條件,並且認為俄羅斯的條件裡有一些相互矛盾的地方,比如說,俄羅斯要求‘恢復到1997年狀態’,那麼克裡米亞怎麼辦?是否也要恢復到1997年的狀態?但西方也認為俄方的有些要求是可行的,比如說增進政治互信、加強熱線聯繫等等。」崔洪建補充道。
他分析稱,通過談判提出安全保障要求是俄羅斯發動的「外交攻勢」。
所謂「外交攻勢」是指,明知對方難以接受,但仍利用有利時機並展示充分的要價理由,這樣既能爭取有力的話語權又能在博弈中出先手棋,壓迫對方在應對過程中出現失誤或疏漏,外交的目的就達到了。
「俄羅斯在外交層面顯然有這個目的,」崔洪建說,俄羅斯圍繞談判的敘事將自己塑造成美國、北約和歐盟擴張的受害者,現在受害者不僅需要討說法還需要得到「保障」,否則接下來受害者採取的一切行動都具有正當合理性。
因此,崔洪建認為,俄羅斯對談判的目標「不是結果本身而是過程」。
「在這一過程中,俄羅斯提出要求並與美國談判,只是明面上的外交動作,而在安全方面,俄羅斯還會有很多配套動作。比如說,隨時採取一些軍事上的主動姿態,來影響談判的進程,不斷考驗美國和西方國家在對俄問題上的耐心及他們的所謂團結度。俄羅斯看得很清楚,它隨時可以利用西方的內部分歧、缺乏耐心以及缺乏定力的情況為自己爭取利益。」
許多分析人士認為,美俄10日談判前景並不樂觀,不太會取得實質性進展。尤其是,在哈薩克國內發生騷亂,俄羅斯派兵前往的當下,局面變得越來越複雜。
美國傳統基金會從事海戰和高科技研究的高級研究員布倫特·薩德勒(Brent Sadler)認為,這有可能會改變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盤算。隨著哈薩克的局勢的變化,普京需要考慮是否需要將派往烏克蘭的軍隊分派一些到哈薩克。
他說:「部署在烏克蘭邊境的部隊與被召集向哈薩克政府提供支持的部隊屬於一個軍區。因此,未來幾天我們看到的事態發展對普京來說可能會很複雜。他必須向哈薩克派兵,幫助一個條約夥伴,同時他可能希望在烏克蘭問題的談判桌上,軍事也是他的選項之一。」
薩德勒稱,普京是否會從烏克蘭邊境撤軍以應對哈薩克的混亂局面值得關注。一旦烏克蘭的地面局勢發生改變,普京與西方的談判結果也會發生改變。
對俄制裁一直沒斷,還能怎麼加碼?
烏克蘭局勢不斷升級,美俄雙方在「互放狠話」中不斷亮明瞭立場。
拜登政府多次表示,考慮對俄採取「前所未有的」嚴厲制裁。普京則回應,俄羅斯已經「退無可退」,不排除採取「軍事和軍事技術手段」。
在美國的所謂制裁當中,被他們當做「殺器」的是「經濟制裁」。
上月11日,拜登向俄羅斯發出警告稱,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俄方的經濟將遭受到「破壞性的懲罰」和「毀滅性的後果」,比2014年「克裡米亞事件」時還要猛烈。
「拜登所說的經濟制裁肯定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貿易制裁,」崔洪建稱,之前西方對俄實施了多年貿易制裁但實際效果有限。現在俄羅斯的對外貿易主要靠煤、天然氣等化石能源,至少眼下市場仍是求大於供。如果美國不能在能源領域給俄羅斯的主要市場尤其是歐洲提供可靠的替代方案,傳統的貿易制裁手段就對俄羅斯經濟產生不了實質影響。
崔洪建認為,西方目前討論的「最嚴厲經濟制裁」可能是指金融手段,前一段時間美歐已經在討論將俄羅斯逐出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國際結算系統的可能性,即不讓俄羅斯參與美元結算的國際貿易體系。
「如果這樣的話,的確會對俄羅斯產生較大影響。一方面,俄羅斯的金融穩定會受到衝擊,盧布匯率可能會大幅波動;另一方面,俄羅斯的能源貿易也會受影響,以美元結算的對外貿易會受到極大阻礙。」
崔洪建分析稱,金融手段制裁或許可以成為西方所稱說的「中斷俄經濟發展進程」的「殺手鐧」,「但更可能會引起俄羅斯的強烈反彈,比如直接採取軍事手段來應對。」因此目前美國方面也只是「探討可能性」並進行喊話,如果真要落實就等於把俄羅斯逼到牆角,美國和歐洲不得不考慮後果。
經濟制裁對俄羅斯可以說完全不管用,但拜登又不提軍事手段。
「明顯,美國不想和俄羅斯出現軍事衝突,」李海東說,但是沒有軍事衝突的話,烏克蘭就永遠不可能在俄羅斯認可的條件下加入北約。
李海東提到,儘管美國的回應中始終沒提軍事手段,但不能忽略的是,美國在一輪輪經濟制裁俄羅斯並把俄羅斯塑造成北約或西方敵人的同時,始終在不斷加強自身和其歐洲盟國的軍事能力,這一點不可低估。
上月7日,拜登和普京視頻會晤後不久,美國就公佈了2022財政年度國防授權法案草案,批准了高達約7700億美元的軍費開支,比去年增加約5%。
美國軍費增長主要集中於兩部分,一是美國自身軍事能力的進一步提升和鞏固,二是美國會在對盟友支持上投入更多。
「表面上看,美國似乎並沒有對俄羅斯動武的想法,但實際上它通過不斷制裁和削弱俄羅斯,並持續加強自身和盟國的軍事能力,始終在為美俄或北俄之間的可能的‘攤牌’做著準備。如果那種場景出現,美國和它的盟友們會以更具實力優勢的姿態與俄羅斯展開更為殘酷的較量。」李海東分析道。
他說,美國想通過快速提升北約的軍事能力,達到某種程度上威懾俄羅斯的目標,讓俄羅斯放棄在烏克蘭採取軍事行動的意圖。對美國來說,不通過戰爭的方式達到讓俄屈服的效果是最好的。「但目前看來,這種威懾效果是不成功的,根本沒用。」
烏克蘭局勢緊張,利好中國?
美國戰略重心一直在轉向印太,但如果烏克蘭事態得不到緩解,這裡可能成為今年全球紛爭衝突的熱點。
李海東認為,一旦烏克蘭成為熱點,這裡將拖緩美國戰略重心向亞太區域轉移的進程,現實的重大危機會迫使美國將更多戰略資源重新移向歐洲。
因此,烏克蘭局勢越緊張,客觀而言美國對華戰略壓力在某種程度上就會有所緩解。
「兩線作戰對美國的戰略資源配置一定是牽制,」崔洪建稱,當美國要同時應對中俄時,對中國來說,外交和安全上的壓力會有所減輕。
美國耶魯大學教授、著名歷史學家保羅·甘迺迪則認為,如果烏克蘭危機進一步發展,拜登政府可能會試圖改善與中國的關係。
但對於這一觀點,李海東和崔洪建均認為不太可能。
「我們可以觀察到,美國國內的不少主流媒體評論家或智庫學者有這樣一種觀點:歐洲人負責解決事關烏克蘭的問題,美國負責解決事關中國的問題,」李海東說,烏克蘭危機如上升為軍事衝突的話,美國很大可能是提供資金、軍備和顧問,讓烏克蘭人打烏克蘭人,同時鼓動歐洲人更強力地參與進去,以此展示美國所謂的領導作用。美國自身的主要資源將還是聚焦於在亞太地區與中國的戰略競爭。
他補充道:「如果烏克蘭問題和台海問題因美國的挑動而同時熱起來,美國很可能都會摻和,只不過是哪裡資源給的多,哪裡資源給的少的問題。在此背景下,中俄快速提升雙方戰略合作水準,將對美國產生更大影響。中俄兩國加強戰略協調,持續增強對美國的施壓力度,會推動其因持續遭受重大挫折而儘快進入另一個自我戰略反思的進程之中。」
崔洪建則也給出兩大原因:
第一,美國如果這個時候因為和俄羅斯之間的問題,就反過來對中國「示好」,可能會削弱它的所謂「與中國長期全面競爭」戰略的可信度。這樣一來,美國前期做的工作可能會前功盡棄。所以,美國口頭上或者政治上的施壓不會減少,只不過在一些實質的資源配置上,可能會有所延緩。或者,美國在面對中國時會更多地借用其他力量,比如讓它的一些盟友,來代替它發揮作用。因此現在美國官方已經放話出來,它在2022年的戰略重點將是「推進印太戰略」。
第二,要看美國跟俄羅斯談判的情況。如果雙方能達成某種共識、形勢有所緩和,那麼美國反過來加緊對中國施壓的力度會更大。
目前來看,讓美國因為烏克蘭問題緩解對華關係,可能性不大。
美媒報導稱,美國一些人甚至建議拜登政府對俄羅斯的要求作出讓步,以便可以更集中力量應對中國,因為中國才是美國在21世紀的最大的對手。
中俄美三邊互動:中國所處位置相對靈活、有利
在大國博弈的背景下,中美俄三邊關係正處於一種怎樣的狀態?有將如何何方?
李海東認為,美國的莽撞、短視,以及一系列惡劣行徑,實質性地疏遠了另外兩個大國,從而使中俄兩方聯繫更為緊密。
「在中美俄三邊關係互動中,中國目前所處的位置相對有利。中國一方面同俄羅斯有很強的戰略互信,另一方面和美國有對話基礎,中美之間的經濟融合就是我們對話溝通的前提,美國想和中國‘脫鉤’,但短時間內做不到。」
所以,李海東認為,中國對美、對俄都有靈活性,但美俄之間沒有靈活性。美國的冷戰思維和零和邏輯,導致它成為了中美俄三邊關係互動中處於最欠缺靈活性的一方。
「目前中美俄的狀態是,中俄戰略聯繫不斷鞏固,中美對話管道依然保持,而美俄之間結構性矛盾卻難以調和,以至於到了無法緩和、難以妥協的地步。」
2021年是《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20周年。20年來,雙方始終堅持在「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國」的基礎上發展長期睦鄰友好和互利合作關係,樹立了新型國際關係的典範。
中俄兩國不是盟友,勝似盟友。
「這體現了雙方務實的態度,」崔洪建稱,中俄既有實質性的合作,同時又給對方保留一定的行動自由的空間,這也是「不是結盟,勝似結盟」的高明之處。
他分析稱,兩個大國之間的聯盟會影響整個國際戰略的平衡,一旦中俄正式結盟,便會反過來促使西方結盟。另外,結盟需要雙方遵守一些約束性條件,包括在外交上要共進退、在安全上要相互保障等,因此結盟會限制雙方各自的行動空間,但中俄之間沒有必要在所有問題上都保持一致。
「大國之間關係處理不好,國際格局就穩定不了,這是一個鐵律,」李海東說,美國在處理對外關係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拉攏小國,脅迫大國,心思根本不在穩定大國關係身上。
美國認為,只要把中小國家抓到自己手裡,在處理同大國關係時,就可以迫使其他大國屈服。「這個邏輯很糟糕,因為有這個邏輯,美國把歐洲眾多中小國家都拉到北約裡面去了,結果是惹毛了俄羅斯的關係;它在亞太地區持續拉攏東盟,最終不但東盟不願意追隨美國,反而得罪了中國。」李海東補充道。
他強調,美國這種不關注大國訴求、不注重大國協調帶來的大國關係動盪,一定會導致國際秩序與體系的高度混亂。所以,美國是國際秩序構建和國際體系穩定的最大危險源。
但崔洪建不太認同美國「只拉小國、不顧大國」的觀點。
他認為,通過拉幫結夥來充分利用「盟友」對其他大國形成圍攻之勢,正是美國對自身所謂「基於實力地位」的認識所致。通過北約等盟友體系能糾集起對俄羅斯的遏制、壓迫和推擠,是美國儘管衰落但仍認為它能夠動員西方陣營發揮戰略集團優勢的體現,謀的是「勢」。俄羅斯儘管軍事實力突出,但面對美歐的數量優勢和綜合實力優勢,不得不借軍事手段來突破戰略圍堵,借的是「力」。當然,通過在白俄羅斯、烏克蘭和眼前的哈薩克的行動來建立集團化優勢並強化戰略縱深,也是俄羅斯在借力謀勢的動向,因為它也很清楚:從長遠來看單憑一己之力難敵四面合擊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