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普曼:危險的「拜登主義」
喬納森·泰普曼(美國《外交政策》雜誌前總編輯)
文/ 喬納森·泰普曼,譯/ 觀察者網 寧櫟
拜登政府上台6個月後,「拜登主義」出籠,形成了新政府的基本外交原則。最近幾周裡,一些博學之士鼓吹一場「民主國家」和「威權國家」之間的鬥爭,具體來說,就是要美國和中國攤牌。哈爾·布蘭德斯(Hal Brands)和湯瑪斯·懷特(Thomas Wright)等人指出,只有這個框架能解釋拜登政府的各種外交行動和姿態:籠絡美國中產階級、加強民主國家合作、保護人權、投資基礎設施和研發來提升美國競爭力,實行貿易保護主義和產業政策。
拜登瞄準中國並不奇怪。中國是近30年來最接近和美國並駕齊驅的國家。中國的政府越來越強硬,中國在製造業、技術、貿易、網路安全等方面,都影響著幾百萬美國人。這一點其他任何國家都不能相比,包括俄羅斯。因此,拜登決定對抗中國,並把這一點作為其外交核心,在政治上不奇怪。
雖然在戰略上說得通,但是過於模糊,特別是拜登的行動太有挑釁性。美中關係正處於幾十年來的低點,拜登政府的對抗政策還會進一步惡化美中關係,美國的利益也將受到損害。未來將證明,剛出籠的「拜登主義」,將比大部分分析人士或拜登政府所認為的,要危險很多。
有趣的是,很少有專家預測到拜登對中國的強硬立場。大部分專家認為,拜登的國內政策將更溫和,將推動美國回到更堅實、親和的正常狀態,因此他們也認為拜登的對華政策將同樣地向中間和現實靠攏。拜登在外交政策上從來不是一個意識形態狂熱分子或鷹派。在競選過程中,拜登聲稱期望推動美中兩國合作。對於那種認為除非美國立刻行動,中國會來搶佔的說法,拜登當時報以嘲笑。
但拜登政府上台後,立馬來了個轉彎,發動了對中國的全面強硬對抗。拜登為何從期望合作轉向期望對抗,這種轉變的原因還不為外界所知。不管怎麼樣,拜登對中國的看法,和他作為總統候選人、副總統、參議員時,都截然不同了。
證據是,拜登上台後口氣就變了。2年前,拜登還認為中國的威脅不大,但今年3月,拜登就宣稱只要他當總統,中國永遠不會「成為全球領導國家、最富裕國家和最強大國家」。拜登政府的要員也紛紛應和。5月,美國國安會的對華政策最高主管坎貝爾宣稱,「對華接觸已經結束」。
拜登政府的行動不止停留在話語上。3月,布林肯國務卿和沙利文國安顧問在阿拉斯加和中國方面舉行高層會晤。兩位美國外交高官拋開外交慣例,直接公開指責中國方面「威脅了維繫全球穩定的基於規則的秩序」。同樣在3月,美國國務院年度人權報告第一次公開指責中國在新疆的政策。
在2021年上半年,拜登政府不放過每一個機會迫使美國的盟國站隊,包括七國集團峰會和美日澳印四方安全對話。美國還牽頭提出在發展中國家增加基礎設施投資,來對抗中國的「一帶一路」計畫;美國還提出要分發2百萬劑新冠疫苗,來對抗中國的疫苗影響;美國還促使北約關注中國的網路行為。
拜登在經濟領域對抗中國的政策更加強硬。拜登政府上台後,繼續維持了特朗普政府的貿易制裁。拜登政府還促使參議院通過一個2500億美元的產業計畫來提高美國競爭力。拜登政府還推動「買美國貨」運動,把外國企業從美國政府採購名單中趕出去。拜登政府還限制中國在美國的採購和投資。拜登政府還阻止中國留學生和研究人員到美國。6月17日,拜登簽署行政命令,禁止美國人投資那些和軍事或監控技術有關的中國企業。
這些外交和經濟行動都指向同一個目標:壓制中國國際影響力,鞏固美國的立場和地位,阻止中國像過去那樣從美國貿易政策獲益。白宮還相信這種施壓在政治上有利可圖,既能緩和共和黨的攻擊,也能討好美國選民。白宮的想法可能有點道理,正如法裡德·紮卡里亞指出的,「60%美國人現在對中國持負面看法,這是皮尤研究中心2005年開展這項研究來最高的。」
雖然這些做法有利於拉升民調,但拜登的對抗政策最後還是會落空。除了短期的政治收益外,從長期看,大部分對抗中國的政策要麼無效,要麼會打擊到美國。
第一,大部分對抗行動都需要各種國內和國外盟友的參與,這很難指望。民主黨中的進步派反對拜登的對抗政策。桑德斯參議員發表文章反對新冷戰的危險。一周後,40個進步主義團體督促總統放棄對中國的「對抗姿態」。歐洲國家對美國的對華強硬政策也不熱心。馬克龍和默克爾最近不顧美國反對,表態支持一項中歐投資計畫。雖然美國能從北約、七國集團、四國對話中得到一些承諾,但集體表態很容易,集體行動要難很多。
哪怕拜登政府能籠絡住盟友,但對抗政策只會給全球和美國招來更大危險。在經濟領域,拜登認為限制中國進入美國市場將削弱中國,改變中國的行為。但是,削弱美中經濟聯繫,只會削弱美國對中國的影響,被孤立的中國沒什麼可失去的,反而會更少顧忌。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主任亞當·波森(Adam Posen)認為,在金融領域這一點最明顯。他說,「目前,全球金融幾乎都是通過美國金融體系運轉的。這讓美國有巨大的制裁權力。但是,如果美國濫用權力,只會增加人們離開的動機。如果中國拋棄美國的金融體系,以及相關的IT和商品貨物貿易體系等,這將導致大混亂,美國將沒法控制這局面。只要中國能從美國獲得經濟利益,就不會來激怒美國。但是美國削弱這種激勵,只會削弱美國對中國的影響。」
在戰略領域,情況可能更危險。雖然拜登宣稱在有利時將和中國合作,但拜登政府的對抗姿態還是推遠了美國,削弱了中國在氣候、軍控、防疫等領域和美國合作的願望。
對抗還增加了兩國爆發軍事衝突的風險。其中,最危險的因素可能是圍繞台灣問題的偶發衝突,畢竟雙方在台灣地區越來越多的海空行動已經造成局勢緊張。兩國在其他地區的摩擦也可能造成失控。2001年,一架美國間諜飛機和中國戰鬥機碰撞後,迫降在海南島。小布希政府在經過談判後,中國送回了機組成員和拆成零件的飛機。今天要應對此類情況並避免軍事升級,將困難很多。
湯瑪斯·比賓斯基(Thomas Pepinsky)和潔西嘉·陳·韋斯(Jessica Chen Weiss)還提出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另一種潛在危險。由於美國強調衝突的意識形態色彩,把美中對抗說成是民主和威權的對抗,只會促使中國發展干預行動,包括俄羅斯那樣的選舉干預行動。
很長時間來,中國在這方面是高度克制的。把美中關係推向意識形態衝突,只會使中國退出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如紮卡里亞所說,除非中國被「給與一個位置,並獲得參與決策的權力,否則中國就會自由行動,創造自己的結構和體系」。
如果美國真把美中關係看成兩種對抗體系的根本衝突,那麼贏得競爭的最好辦法是提高美國競爭力,證明美國模式的優越性。如桑德斯所說,「民主要贏,不能通過傳統的戰鬥,而是要證明民主能比威權更好改善民眾的生活。」
拜登政府應該理解這一點,因為新政府上台以來在改革美國社會和經濟上建樹很多。既然如此,雖然美國仍應阻止中國的惡意行為,但應該降低意識形態的高調,應該停止隔離兩國經濟聯繫。
打破中美關係目前的僵局,應由美方採取主動
張牙舞爪能給拜登帶來一些短期的政治利益,改變政策需要拜登作出一點犧牲。但是,這能降低發生災難性軍事衝突的危險,避免削弱美國對中國的經濟影響力,避免迫使美國的盟友站隊,事實上德國、法國和日本都拒絕站隊。因此,這種犧牲是值得的。
當然,這種細緻的政策會讓博學之士更有壓力,因為要設計更精准的拜登主義會難很多。這個世界十分複雜、豐富,因此好的政策也是這樣的,哪怕這讓分析人士要花更多力氣來表述。
【喬納森·泰普曼(Jonathan Tepperman)是美國《外交政策》雜誌前總編輯。本文首發於2021年7月21日美國《外交政策》網站,翻譯/ 觀察者網 寧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