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艦長翹腳照片 可以看圖說故事嗎？

文/王崑義

美國海軍4月11日公佈一張照片，顯示美國飛彈驅逐艦「馬斯廷號」(USS Mustin) 密切監控中國的航空母艦「遼寧號」。據媒體報導，該照片是4月5日在南海某處拍攝的。比較有趣的是，照片中該驅逐艦艦長布瑞格斯（Robert J. Briggs）翹著雙腿，和副艦長斯萊（Richard D. Slye）從艦橋操舵室外，正在監視數千公尺外的解放軍航母「遼寧」艦。

一張美軍艦長翹腳監視遼寧號的照片，卻引發台灣一些軍事專家天方夜譚式的解讀，有人說這是美軍在跟解放軍打「認知戰」，也有人說是在打「超限戰」，有人甚至大做文章說這是一種「灰色地帶衝突」行動下所打的「混合戰」。

這麼多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解讀，結果美軍官網很快的就將照片撤下，顯然美軍公佈照片原始目的，應該不是為了跟解放軍大打上述台灣軍事專家所認定要打的戰爭，反而是照片所呈現的美軍人員動作、行止、服飾都遭人物議，甚至可能無意間洩漏軍事機密，暴露美軍在海上執行任務時的鬆懈狀態，抑或是發布照片的內容，本身就是一種政治不正確作法，才讓美軍官網趕快回收照片。

看圖說戰略的盲點

台灣軍事專家喜歡從圖片來判斷戰略取向，主要是因為軍事訊息本身就非常敏感，即使專家也不容易取得可信的訊息作解讀，以至於在解讀軍事動作時，可能產生許多盲點。

例如，台灣海軍151艦隊戰車登陸艦中平軍艦，不久前在澎湖馬公執行運補任務，與其餘艦艇實施艉艇艏結合，順利將車輛載運上岸。

但是中平艦輔導長事後以此提供文稿給台灣軍媒「青年日報」刊登，只是原本是一篇宣傳軍事事務的文章，因為文中附上的照片將台灣中山科學院最新研發、可偵測解放軍最新型殲20匿蹤戰機的「輪型被動雷達車」曝光，使得軍方以洩密案，連坐懲處估近百人，此篇文章也立即遭到移除。

同樣的，美軍艦長翹腳監視遼寧艦的照片，在發佈不久就被美軍官網給撤除，是否也有「洩密」的可能性，不得而知。但是否真的像台灣軍事專家判斷的美軍是在打認知戰、超限戰或混合戰，若是，那就更有「洩密」的可能性了。

首先來看什麼是「認知戰」。認知戰是藉資訊與衝突手法，以達改變思維進而改變行為的目的，認知戰可從官方與非官方、軍方與民間等協同進擊，不受限平時與戰時，並善用敵方、我方、國際媒體與新媒體平台。

這種改變民眾的認知與價值意識，其實跟解放軍所提出過的「輿論戰」沒什麼不同，都是透過媒體的傳播，把信息傳遞給閱聽大眾，以改變他們的認知。例如，美國近來不斷的警示台海危機重重，還不斷的提醒台灣，解放軍可能在近幾年內就會攻台，這就是美國要改變台灣人民對大陸可能對台動武的認知。但是，美國對台的「認知戰」似乎不太管用，因為在3月20日由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和台灣國際研究學會合辦的「拜登新局與台海安全」民調中，有高達63.3%的民眾不相信大陸會在6年內攻台。

再來看什麼是「超限戰」。超限戰是中國軍旅作家喬良和前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大校王湘穗在他們所著的同名書籍中所提出的概念。根據他們的論述，超限戰是與傳統戰爭不同的新的戰爭手段，是以一切手段，超越傳統戰爭手段範圍的新型態戰爭形式。它包括了傳統的戰爭手段，同時也包括了貿易戰、新恐怖主義及生態戰等。

這種「超限戰」的戰法，台灣軍事專家就舉菲律賓近期抗議大批中國船隻，在南海牛軛礁一帶菲律賓專屬經濟海域集結，並一再要求北京撤船。而中國外交官宣稱，這些漁船只是在當地避風，船上並無民兵。

至於到底是中國漁船？還是中國海上民兵船？台灣軍事專家卻解讀成是，中國採取類似「超限戰」的方式，「以非武力的灰色地帶衝突」方式從事擴張，並指是在「未達戰爭門檻，且非傳統或非常規的武力使用」，攻擊方讓被攻擊者難以決定以軍事或警察力量回應，以此延長決策時間，但無論是決策延遲、做出誤判，都可能是敵方目的。而這種「超限戰」在未來恐將成為常態，成為國安新挑戰。

這裡最大的問題是，菲律賓近來跟大陸維持良好的關係，解放軍這時為何要跟菲律賓打「超限戰」呢？所以，是該相信中國外交官的說法，還是相信台灣的軍事專家，大家應該心知肚明。

到底該相信誰的說法？

第三種解讀的「灰色地帶威脅」下的混合戰。台灣國防部日前發布最新版「四年期國防總檢討（QDR）」，首度新增「應對灰色地帶威脅」專章。它是屬於非軍事領域，一般也叫「混合戰」，包括心理戰、法律戰、輿論戰等「三戰」，現已將它們提升叫做「認知戰」；除此之外，像是駭客攻擊的資訊戰、選舉干預、經濟強制以及各式機艦侵擾的試探與威懾，都屬於灰色地帶的行為。

事實上，「混合戰」包括的範圍相當廣，舉凡前述的認知戰、超限戰、甚至三戰都包括在內。最典型的是大陸近來被稱為「戰狼外交」的作為，也是一種「混合戰」的範疇。

但是，若是把美軍艦長翹腳監視遼寧艦的作法稱做「混合戰」，恐怕是過度解讀了。試想，美軍「輕鬆」監視遼寧艦，就是意味著「戰略上重視敵人、戰術上藐視敵人」的態度嗎？難道解放軍就會這麼容易誤判美軍「故做輕鬆」的作戰方式，這真的是一種天方夜譚。

從古至今，戰爭一直是人類解決衝突的一種方法，所以研究戰爭的規律也一直是人們的興趣之一。但是，對戰爭方式過度解讀，不但無法讓人真正認識戰爭，反而容易陷入「戰爭的迷霧」之中，所以避免看圖說故事的解讀方式，應該是軍事專家的準則。專家們應該寧願不說，也不要傳達不正確的訊息，以致誤導大眾對戰爭的認知，這才是真正的專家。

（作者王崑義/台灣國際戰略學會理事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