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會論壇/羅慶生》台海有事 美中「用兵思維」變了

文/羅慶生

美國國會眾議院美國與中共戰略競爭特設委員會4月19日進行台海衝突兵棋推演，以及前陣子解放軍「環台軍演」各界熱議，引起較多關注的是山東艦航母在台灣東部外海而形成的包圍圈。山東艦是解放軍現役最大型的作戰艦艇，吸引眼球合理。然而，從軍事專業來看，更該注意的或許是解放軍最小型的作戰艦艇：22型飛彈艇（022）。

為什麼？因為山東艦出現軍演是預料之中，而022居然在台海附近仍有部署，則令人意外。這暗示未來如果台海有事，美軍的「介入」與解放軍「反介入」，可能與各方想像的不一樣。

022則是一款為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而誕生的不對稱作戰武器，後來因解放軍實力增長不再需要而傳出退役消息，現在又再度部署到台海附近，意味著有了新任務。問題是什麼任務？這款專長反介入的快艇未來在台海有事時將扮演什麼角色？就是軍事專業者關切的地方。

022誕生是為對抗美軍航母

022設計時的任務構想，是依托沿海島嶼作為掩護，當中、大型水面艦艇接近時，以「狼群戰術」發起火力突擊。022是為對抗美軍航母戰鬥群而誕生，要釐清脈絡，須從1996年的台海危機談起。

1995年，美國同意李登輝前總統到美國訪問並在母校康乃爾大學發表公開演講，引起中國大陸不滿，因而發動飛彈演習。美國即調派獨立號與尼米茲號兩個航母戰鬥群到台海附近。這使解放軍認知到，戰爭如果真打起來，美軍航母戰鬥群開到台海附近，長三角、珠三角，整個東南沿海精華區，就都在美軍航母艦載機與巡弋飛彈的火力籠罩下。這還得了？如何拒止美軍航母迫近，就成為解放軍海軍最迫切的問題。

2004年，首艘022這款世界第一種高速穿浪雙體造型的飛彈快艇下水。採用隱形技術，能有效減少雷達波反射，藍、白、灰的海洋塗裝，在海洋背景下也有很好的視覺偽裝效果。無論雷達波或可見光，接近時都不容易被發現。速度快，能達到50節，雖然只有220噸，卻裝了兩座4聯裝射程超過150公里的鷹擊83反艦飛彈，火力很強。

大陸造船能力驚人，對拒止美軍航母又有急迫感，因而首艘下水不過10年，就有60到80艘的022服役，整體戰力形成。

不過，022雖有優點，但也有致命缺點。速度快但跑不遠，耐波差不能對抗大風浪，因此只能在近海活動。所以當052D、055等中、大型戰艦開始服役後作用就小了。等到東風21型反艦彈道飛彈完成部署，可以打到距中國大陸沿海2000公里外的航母戰鬥群，再加上航空母艦成軍，反介入手段成熟，022就沒有功能了。這是022傳出退役消息的背景。

不過，022在台海附近沒有用，在南海卻很好用。駐守各小島，海上有任何狀況，都可以在第一時間抵達。如果需要動武，火力也很強。8枚反艦飛彈如果全部命中，4艘以上的驅逐艦或巡洋艦都有機會擊沉。如果配合無人機、艇，戰力還可以再擴充。透過央視報導，022部署到南海諸島的訊息得到證實。

然而南海的022只部署8艘，絕大多數仍在東部戰區，現證實部署在台海附近。既然打航母用不到它，那它們的新任務又是什麼？

有種揣測是封鎖台灣海峽。台海兩端各部署一、二十艘，所有船隻都過不了。但真要封鎖台海不需要022，這次「環台軍演」首次戰備亮相的鷹擊-12B超音速岸基反艦飛彈，更適合扮演這角色。這款末段速度達4倍音速的反艦飛彈射程400公里，用發射車運載，戰時開到岸邊高地，就足以封鎖台海兩端。022的新任務，並不是封鎖台海。

那麼是什麼呢？軍事行動的目的多屬於機密，通常只能靠戰爭邏輯推論。在推論之前，我們先看一下美國，釐清美軍是如何因應未來可能發生的台海危機。

美軍介入「台海有事」的新方案

理性的戰略分析就能看清楚，台海的戰略形勢其實非常明確。台灣是美、中勢力交錯的地區，未來只要台海有事，無論美國哪位總統當政，美軍都必須介入，否則等於承認美國霸權已拱手讓給中國。問題只是介入方式。合理推論，美軍會選擇風險最低，但效果最大的方式介入。是什麼？還會像1996年一樣，派兩個航母戰鬥群過來嗎？

從風險的角度，答案是不會。2020年8月，中國試射兩枚陸基反艦彈道飛彈，成功擊中數千公里外西沙海域的移動靶船，證實彈道反艦飛彈已有實戰能力，且終端速度接近10倍音速，超過美軍攔截能力。這表示美軍航空母艦只要開向中國，還不到艦載機可以發動作戰的距離，就可能被反艦彈道飛彈擊沉。美國不能承擔航母被擊沉的風險，否則「美軍無敵」的神話被打破，後果難以想像。

美軍必須改變在西太平洋的作戰構想，思考如何在不使用航母的情況下因應解放軍的挑戰。美軍於是提出「分散式殺傷」（Distributed Lethality）概念，取代原來將戰力集中在航母戰鬥群的「空海整體作戰」的作戰方式。

「分散式殺傷」的理論基礎是電腦系統的「分散式處理架構」，取消集中式的處理與指揮中心，將處理事務權限交給各分散的站台。優點是具有很高的靈活性，能隨時增添或減少，一部出錯也不會拖累全體，可以整體應付一個問題，也可以分組處理不同事務。這系統必須要有快速且可靠的通訊網路互聯才能有效運作，而美國有一大堆偵察、監視與通訊衛星，可以滿足分散式處理架構的需求，於是在分散式殺傷概念下，海軍與陸戰隊分別提出「分散式海上作戰」（DMO）及「遠征前進基地作戰」（EABO）的理論，各自發展。

然而，海軍推動DMO時遇到阻力。DMO的主角是大量的小型水面艦，要求所有艦艇都要有作戰能力。這必須全面翻修現有艦艇，所耗不貲，船堅炮利的海軍傳統更偏好大型水面艦，不想花這冤枉錢。海軍提出的「2045建軍計畫」，即有意將艦隊擴充至373艘有人船艦，其中包括12艘航空母艦、96艘伯克級或新一代DDG（X）驅逐艦。這與DMO的本質衝突。海軍推動DMO的決心因而被質疑。

相較之下陸戰隊推動EABO則很順利，五角大廈非常支持，全面開綠燈。目前不僅抽象的作戰理論已轉化為具體的軍事準則，部隊組織也開始重組，就是拋棄戰車、重炮等大型火力配置的「陸戰隊濱海作戰團」（MLR）。MLR成軍後也立即展開演習驗證程序，進展非常快速，顯示出美軍有急迫感。

MLR減少戰鬥部隊，將3個步兵營削減成1個，但增強了戰鬥支援與後勤支援能力，包括一個反艦飛彈連與防空營、後勤營各一。其中通訊部隊的擴充超過50%。作戰時步兵營和反艦飛彈連將編組成排級的濱海戰鬥隊（LCB），在島嶼打造多座分散式遠征前進基地（EAB）。講白話，就是在特定海域的許多小島上，建立起陸基的反艦飛彈陣地，以分散式火力，封鎖該海域。

美國陸戰隊計畫成立三個MLR，第一個「第3陸戰隊濱海團」已於2022年3月在夏威夷成軍，另兩個則預定部署在沖繩、關島。不過夏威夷距台海太遠，作為訓練基地很好，需要戰術投入時則鞭長莫及，應該還會再調整。調整到哪裡呢？

今年1月底，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馬尼拉，與菲律賓達成協議，將在「距離台灣很近的周邊地區」再增加使用4個菲國基地；就讓人懷疑，菲律賓將是未來MLR的另一個駐地。

為什麼？因為MLR需要前進部署才能快速投放。巴士海峽上有菲律賓的巴丹群島，台灣南方還有東沙、小琉球、綠島與蘭嶼；如果在這片海域上的小島群投放十數個EAB，就可以封鎖巴士海峽。解放軍船艦如果想從台灣南方繞過，進入西太平洋，就會遭到大量分散式部署的反艦飛彈攻擊，損失將很慘重。

如果想從台灣北方繞過，駐琉球的MLR就可發揮功能，迅速投放到八重山群島、宮古群島建立十幾個EAB，在火力瞰制下，一樣可以封鎖這片海域。駐關島的MLB則擔任預備隊，看哪個地方有缺就再補強。如此第一島鏈的缺口就整個補起來。解放軍航母與其他軍艦，無論從台灣南端或北端繞過進入西太平洋，都很困難。

EAB不需要笨重的雷達，他們有強大的通訊能力，可以直接連結通訊衛星，使用偵察與監視衛星來掌握戰場。有強大的防空與反艦能力，又依托島嶼的隱蔽掩蔽，一旦完成投放，無論來自空中或海上火力都很難清除，足以將解放軍龐大的藍水海軍封鎖在第一島鏈內，是風險最低，效果最好的介入方式。五角大廈對陸戰隊的「遠征前進基地作戰」全力支持是有道理的。要介入台海，陸戰隊的「濱海作戰團」比航母好用。

那解放軍怎麼辦呢？無論航母、055大驅或052D，都必須進入西太平洋才能發揮戰力，如果出不去第一島鏈，還談什麼包圍台灣？所以須先清除封鎖台灣南北端的美軍EAB。但這些依托島嶼的分散式武力非常難清，船艦還沒靠近就可能被轟掉，空中攻擊效果也不佳，怎麼辦？

這就看出022有用的地方。體積小、速度快、火力強、能隱形，只要改裝反艦飛彈用來對地，對付美軍陸戰隊的EAB就非常適合。美軍以EAB卡解放軍東出第一島鏈的脖子，雖然有效，卻也使陸戰隊從攻勢部隊，變成專打守勢防衛。022的「狼群戰術」其實也是種「分散式殺傷」，以動態的分散式火力對付靜態的分散式配置，將有優勢。這也就是說，022雖是解放軍最小的作戰艦艇，但未來在台海戰役中，卻可能扮演關鍵性角色。

（作者羅慶生為台灣國際戰略學會執行長、博士，國戰會專稿，本文授權與洞傳媒國戰會論壇、中時新聞網言論頻道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