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拉美國亞太盟友和夥伴軍演,美國會機構擔心解放軍收集情報並「偷師」美軍
文/VOA薛小山
11月13日,中國與柬埔寨、寮國、馬來西亞、泰國、越南等國共同參與的「和平友誼-2023」多國聯合演習在廣東湛江拉開帷幕。11月14日,美國國會下屬的USCC 發表年度報告指出,隨著中國與外軍合作的增加,解放軍借機收集情報和「偷師」美國的機會也在增加,解放軍甚至借這些合作企圖破壞美國與盟友和夥伴的關係。
「和平友誼-2023」軍演是第一次在中國舉行,將持續到本月22日, 按中國官媒的說法,演練以「聯合反恐與維護海上安全軍事行動」為課題,區分陸上方向、海上方向,組織分隊聯合訓練、聯合指揮演練和陸海空聯合實兵演練,旨在增強參演各方城市反恐和海上反恐反海盜行動能力,進一步深化軍事互信和務實合作。」
「和平友誼」聯演起源於2014年中國和馬來西亞軍隊的聯合桌面推演 , 2018年從中馬擴員至中馬泰,今年又擴員至六國,是參演國家最多的一次。
中國近來不斷加強和東南亞國家的聯合軍事演習,特別是與美國的條約盟友泰國的演習頻繁。泰國每年與美國舉辦「黃金眼鏡蛇」(Cobra Gold)演習,這是東南亞為時最久規模最大的聯合軍演 。今年7月至9月,中國和泰國舉行了「突擊-2023」陸軍聯合訓練、「鷹擊-2023」空軍聯合訓練和「藍色突擊-2023」海軍聯合訓練。
USCC: 中國借軍演收集情報、偷師美軍的風險增加
中國與外國合作夥伴的軍事聯繫,特別是與美國在亞太的盟友和夥伴的頻繁演習已經讓美國擔憂。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CC)在2023年度報告指出:「隨著中國更加重視加強與外國合作夥伴的軍事關係,可能導致解放軍收集情報、觀察戰術、技術和程式以及練習作戰相關技能的機會增加。」
報告說,解放軍利用雙邊和多邊演習進行越來越現實、以作戰為導向的訓練,如實彈演習、作戰模擬、防空和打擊行動。
報告還說,解放軍通過美國的盟友和夥伴來提高其戰鬥能力並學習美國的操作戰術和程式的風險仍然很高,尤其是當解放軍進一步參與多邊演習和關注人道主義援助與救災(HA/DR)、搜救、海上安全、反恐和打擊海盜等方面的行動中,美國可能會參與其中。
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CC)的報告建議,美國有必要在中國可能參與的多邊演習之前、期間和之後與盟友和夥伴進行協調,以降低風險。報告認為,雖然完全孤立或避免解放軍參加某些多邊演習未必符合美國利益,但必須對解放軍的某些活動設立有效的「控制和屏障」。
「美國的盟友和夥伴通常通過建立互通性、能力和透明度的有效軍事交流來提高其軍事能力。與中國軍隊的這種互動需要以不同的方式進行,以實現不同的目的。中國可能會從美國和盟國軍隊在交流中習慣提供的透明度中獲益,而這在解放軍卻沒有這種透明度。」
美國國會要求美國國防部在180天內提交一份報告,詳細說明國防部正在採取的措施,以降低中國通過與美國盟友和夥伴國軍隊互動而獲得關於美國武裝部隊裝備、操作戰術、技術和程式的間接知識的風險。
前美國海軍陸戰隊上校,華盛頓智庫安全政策中心(Center for Security Policy)高級研究員格蘭特·紐瑟姆(Grant Newsham)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多邊軍演有助於解放軍瞭解他國軍隊的,特別是美國的決策和規劃過程以及應對突發事件和緊急情況的程式。
他說:「想像一下觀看工匠工作或觀看並瞭解製造工廠中的‘佈局’和‘配置’。這些是商業中的競爭優勢,同樣的基本理念也適用於軍事活動。瞭解軍隊的決策和規劃流程也很有用–特別是如果它是一支擁有成功歷史的職業軍隊。瞭解軍隊如何應對突發事件和緊急情況是有用的資訊。與另一支軍隊在一起也很有幫助,這樣你就可以評估部隊和軍官的素質、他們的硬體和武器的性質、裝備和組織架構。」
他說,對解放軍來說,對於可能與之交戰的對手(美國),瞭解得越多越有用。紐瑟姆還認為,聯合軍演甚至為解放軍從事間諜活動和收集機密資訊提供機會。
「例如,(解放軍可以)收集參與國軍隊的電子和信號情報, 裝備和硬體手冊也是有價值的資訊,即使不是絕密的。聯合訓練允許(解放軍)與他國士兵談話,有時也能收集有助於最終‘招募(線人)’的資訊。」他說。
紐瑟姆舉例說,中國解放軍幾乎會竭盡所能從軍演中收集每一條有用的資訊。 「當解放軍被允許在2014年和2016年參加環太平洋軍演(RIMPAC)時,它有機會從珍珠港內部進行信號情報活動,並可能收集參與艦船和潛艇的‘聲紋特徵’ 。這有助解放軍於通過聲音識別這些艦船和潛艇,並有可能將其作為目標進行摧毀。」
2018年,美國撤回向中國發出的參加環太平洋軍演(RIMPAC)的邀請,理由是中國的海上擴張。
中國與泰國的聯合軍演最為頻繁,也最令人擔憂
在本次「和平友誼-2023」演習的參與者中,解放軍與美國的條約盟友之間的軍演無疑是最令人擔憂的。美國與馬來西亞進行過一些軍演,與柬埔寨、老撾或越南幾乎沒有進行聯合或多邊演習,但與泰國的演習最頻繁。
美國國家戰爭學院(National War College)專注研究東南亞政治和安全議題的教授紮卡裡·阿布紮(Zachary Abuza)告訴美國之音,泰國武裝部隊的每個分支都與解放軍有定期的雙邊軍事演習,比東南亞任何其他國家都要多。「中國當然會利用所有這些雙邊和多邊演習來獲取有關其他國家、軍隊、能力、作戰條令和人員的情報。」
他說,由於中國會借機研究美軍的作戰條令和戰術(doctrine and tactics),美國與泰國皇家軍隊的一切訓練內容都存在洩漏風險。
2023年5月,泰國空軍表示,由於訓練和技術要求問題,美國拒絕向其出售F-35隱形戰機。但是阿布紮說,應該是泰國與中國軍方的關係讓美國擔憂了。 他說:「美國極為擔憂提供給泰國的技術和戰術將被分享或暴露給中國。」另外,根據泰國和美國空軍之間的協議,泰國空軍的F-16和F-5戰鬥機被禁止參加與中國的聯合演習。
美泰安全關係始於在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中的歷史合作。除了軍事演習外,泰國還為美軍提供了進入重要設施的許可權,包括烏塔保空軍基地和梭桃邑海軍基地。但泰國軍方與解放軍的聯繫也愈發密切,後者向泰國提供了地對空導彈、艦船和潛艇。泰國皇家空軍(RTAF)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PLAAF)自2015年以來已進行了五次「獵鷹攻擊」聯合演習。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學院(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海事問題資深研究員許瑞麟(Colin Koh)告訴美國之音,泰國和中國的空軍演習涉及到戰鬥訓練,這與中國與其他一些東南亞國家的空軍演習形成了鮮明對比,後者主要限於人道主義援助和災害救援。此外,泰國和中國有海軍陸戰隊的演習,解放軍可能會攫取關於泰國海軍陸戰隊的思維、規劃、概念操作和程式等方面的資訊。
「泰國海軍陸戰隊基本上是由美國進行培訓的。我認為這是美國感到敏感的事情,因為兩棲突擊行動是需要大量訓練和規劃的領域,而這正是解放軍可能最感興趣的領域,涉及到台灣或者南中國海的情景都可能需要兩棲作戰。」 他說。
許瑞麟(Colin Koh)還說:「即使泰國人不會部署任何美國武器,但當他們與中國人一起演習時,就知道他們是否有意這樣做。不管發生與否,中國人仍然會以某種方式深入瞭解泰國海軍陸戰隊的思維、規劃、概念行動和程式等等。」
截至發稿,美國和泰國國防部尚未回復美國之音就相關問題的採訪請求。
中國與新加坡、越南和印尼的軍演
新加坡是另一個同時和美國、中國進行軍事演習的重要亞太國家。新加坡不是美國的條約夥伴,但卻是美國在東南亞倚重的國防合作夥伴。1990年的諒解備忘錄為美國進入新加坡空軍和海軍基地提供了便利,並為美國的過境人員、飛機和船隻提供了後勤支援。但是中國和新加坡在2019年升級了雙邊防務協議之後,中新兩軍的互動逐漸增多。今年,新加坡重啟了和中國因疫情擱置的軍事演習。
今年4月下旬至5月上旬,解放軍海軍導彈護衛艦玉林艦、獵掃雷艦赤壁艦赴新加坡參加「中新合作-2023」海上聯合演習。8月底至9月中旬,「中新合作-2023」陸軍聯合訓練包含了裝備操作使用、多種武器實彈射擊、實兵演練等課目。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的許瑞麟指出,儘管新加坡和中國在陸軍方面的訓練更為活躍,海軍和空軍的合作相對有限:「我還沒有看到新加坡海軍與解放軍海軍進行高端戰爭行動的情況。這與新加坡海軍與印度、美國、澳大利亞進行的演習形成了鮮明對比。我也沒有看到新加坡空軍決定派遣其噴氣戰鬥機與解放軍進行訓練,畢竟新加坡空軍專門使用美制的噴氣戰鬥機。我們尚未看到中新舉行任何空戰訓練,儘管中國一再邀請新加坡加深軍事交往。」
許瑞麟認為,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新加坡都不太可能與中國建立更緊密的防務關係,因為新加坡更加依賴美國的高端軍事技術,不希望被美國視為不值得信任的夥伴。
「我無法確認,但有可能美國已經告訴新加坡當局他們必須降低(和中國互動的)風險。新加坡確實有義務盡力滿足這一要求。新加坡軍隊仍然繼續依賴美國獲取某些關鍵技術,新加坡當局沒有理由要削弱和美國的關係。」
美國最近已宣佈和越南、印尼的關係雙雙提升為全面戰略夥伴關係,並且將加強軍事和防務合作。這些國家同時和中國進行著軍事演習。越南今年首次參與中國的「和平友誼」演習,並且派出了016光忠號導彈護衛艦。印尼今年6月主辦的「科莫多-2023」多國海上聯合演習同時邀請了中國和美國參加。
許瑞麟認為,越南軍隊的技術和軍事學說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俄羅斯或蘇聯的,目前中越演習對美國造成的影響不大。「美國現在只是開始考慮向越南出售更多的武器,一旦他們開始向越南出售高端武器,一旦開始讓越南軍隊接觸他們的作戰理念、作戰學說等,那麼美國就會開始考慮風險問題。」
他指出,印尼空軍正在從美國獲得新的F-15戰機,未來如果中國建議加深和印尼的演習,印尼將不得不進行深思和選擇,比如如何避免引起美國的警覺,防止美國停止向印尼供應或批准銷售高端裝備。
與中國共同參加「和平友誼-2023」聯合軍演柬埔寨、老撾、馬來西亞與美國也有軍事接觸。多年來,美國通過「國際軍事教育與訓練」(IMET)和「對外軍事融資」(FMF)項目對柬埔寨、老撾、馬來西亞等國家進行軍事援助和培訓,幫助對方安全部門人員熟悉美國的軍事訓練和條令,建立軍隊與軍隊之間的關係,提高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等等。
馬來西亞和美國印太司令部舉辦的年度雙邊和聯合演習「貝爾薩瑪勇士」 (Bersama Warrior)持續至今。2017年,柬埔寨政府暫停了和美國自2010年起啟動的雙邊軍事演習「吳哥哨兵」(Angkor Sentinel),一些觀察家將這一行動解讀為洪森政府正在走近中國、疏遠美國。安全政策中心的紐瑟姆紐瑟姆說:「柬埔寨和老撾基本上已經被中國收買。」
與中國的軍演可能會削減美國的影響力
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CC)的報告還提到,中國還試圖利用與外國的軍事互動來削弱美國的影響力和夥伴關係,推動自己的議程。報告援引美國蘭德公司資深政策研究員克裡斯汀·貢內斯(Kristen Gunness)今年1月在USCC舉行的有關中國軍事外交與海外安全活動的聽證會上的證詞。她表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對外交往在中國建立合作夥伴網路的更廣泛努力中發揮著支持作用。這個網路的(目的)要將與中國的關係置於美國之上,削弱了美國的影響力和夥伴關係,推動自己的議程。
美國國防部2022年在向國會提交的報告中也提到對抗美國的影響力是中國在印太地區對外防務關係的目標之一。不過,國防部的報告援引美國國防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中國軍事研究中心主任菲力浦·桑德斯(Philip Saunders)的話說,中國利用對外軍事關係來試圖破壞美國的聯盟,儘管迄今為止取得的成功有限。
美國的另一條約盟友–菲律賓最近明確拒絕和中國共同軍演就是一個證明。繼美菲4月舉行史上最大規模「肩並肩」聯合軍演之後,中國在7月向菲律賓提議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據菲律賓媒體報導,菲律賓武裝部隊總參謀長羅密歐·布勞納(Romeo Brawner)表示,「中非聯合軍演的提議不太可能實行,除非中國停止脅迫性和危險的戰術。」菲律賓也宣佈不再向中國派遣軍官接受培訓。
過去幾個月,中國在第二湯瑪斯淺灘(中國所稱的仁愛礁)周圍阻攔菲律賓船隻執行補給任務,在斯卡伯勒淺灘(中國稱黃岩島)附近強制驅離菲律賓海軍炮艇。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許瑞麟(Colin Koh)告訴美國之音,許多東南亞國家傳統上會與美國舉辦更深層次、更廣泛範圍的軍事演習,但是近年來加強了與中國的防務關係。
美國國防部管理分析師哈美琳(Melodie Ha)在USCC 1月份的聽證會上說,東南亞國家將與中國軍隊的接觸用來平衡與美國的安全合作。不過,她認為美國的盟友和夥伴對與中國進行戰鬥以及戰鬥的支持演練保持謹慎,中國與這些國家的軍演其實還是在有限的範圍內進行。
不過,安全政策中心的紐瑟姆擔心長遠的影響。他說,中國所謂的聯合演習和訓練活動可能會逐漸削弱與美國和自由世界軍隊之間的長期聯繫,比如泰國、新加坡等地的精英和政治階層可能會開始將中國視為一個更吸引人的合作夥伴,甚至在軍事衝突爆發時背離美國。
他說:「泰國和中國進行聯合軍演已有一段時間,但更大的風險在於,這可能在政治上和心理上使泰國轉向中國,並且從定義上稀釋了泰國與美國之間歷史悠久的關係。例如,在某種突發事件中,泰國可能拒絕讓美軍進入。新加坡可能也會發生類似的情況,儘管新加坡承諾他們與美國和自由世界有著牢固的聯繫。」
美國能做什麼?
安全政策中心紐瑟姆建議,美國需要將和一些東南亞國家的軍事演習和接觸保持在最小和最謹慎的水準上,並且不要攜帶或展示任何不希望中國獲得的技術、裝備和專業知識。
他說,「一旦開始與中國人民解放軍打交道,幾乎沒有什麼好的方式來保護自己。解放軍會利用一切機會,盡一切可能提高他們的能力,而你會為此付出代價。不要認為你可以設立‘控制和屏障’,而是要遠離解放軍。但地區國家會這樣做嗎?可能不會。」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許瑞麟認為,對於美國來說,更重要的似乎是努力加強聯盟和夥伴關係,這在任何未來和中國的衝突中將至關重要。
「美國建立的全球性聯盟和夥伴關係是相比中國所享有的一種非對稱優勢。如果美國想使一體化威懾(integrated deterrence)發揮作用,那麼必須儘量讓合作夥伴和盟友更強大,給予他們更多。對於合作夥伴,美國將不得不採取其他手段來說服對方,限制他們(將軍隊)暴露給中國的風險程度。」 許瑞麟說。